帝台春(8)
他之前带兵在附近做过侦查,只是颜虞渊还没有驻地到此,对附近一带还留有印象。
身后传来追击的马蹄声,一支支利箭穿刺而来,马儿受惊,寒无见差点拉不住它,还好他稳重且骑术强硬,生生控住方向,调转马头往前加速前进,将后面人甩开。
进入密林深处,寒无见硬生生将马停了下来,谢兰因心生疑惑,刚要问他做什么,寒无见松开缰绳从马上倒了下去。
第7章 牵制
寒无见脱力,晕倒在林间草地上。
谢兰因下马,把马系在一旁,费力把寒无见抱起来,摇晃他,手上沾了一手粘稠的血。寒无见后肩膀上扎了一支箭,并没有穿透,但是扎进了他未愈的旧伤,伤口裂开了,淌了大片血。
寒无见努力睁开眼睛,握住谢兰因的手,看了看他手心沾的自己的血,有气无力道:“还好,血色正常,应该没有来得及涂毒。”
“怎么办?”谢兰因抬着手问他。
箭簇从他肩膀下斜穿了进去,没有穿出,但也刺入极深,恐怕已经伤及心脏。
寒无见看着面前也才半大的孩子,恐怕和自己一样,都是头次经历这种生死不明的状况。
“帮我把箭拔出来。”两个人半跪在地上,寒无见躬身前倾,额头抵在谢兰因肩膀上,“快,不要犹豫,否则箭头尾部过宽拔不出来。”
尽管如此,谢兰因第一次用力就没能把箭拔出来,正如寒无见意识到的那样,尾部阻力太大,谢兰因不得不拧转箭头,才把它拔了出来,血溅到了谢兰因侧脸。
寒无见浑身发抖,用牙尖死命咬住了谢兰因的肩部衣料,才不至于叫出来。
谢兰因撕下衣片,快速帮他帮他绕胳膊绑住伤口,抑制血流的速度。
结束了。谢兰因抹了一下侧脸,微扬头,寒无见全身重量都抵在了他肩上,懈了全力一般。
谢兰因盯着头顶的星空看了会儿,天似乎已经要亮起来了,光线被过滤成某种含糊的蓝灰色,天空像是混沌肮脏的冰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种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了,似乎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有白昼也没有黑夜。
“我没拿金疮药。”谢兰因道,“你不会是要死了吧?”
寒无见动了动,道,“好巧,我也是。副将提醒过我很多次了,我老是会忘记。我总以为多带一支箭簇都比塞一瓶金疮药要好,毕竟沙场刀剑无眼,你总不能一直祈祷它只是射中你的肩膀,而不是。”
他抬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吞咽了一下,重新把额头靠在谢兰因肩膀上:“——致死。”
谢兰因道:“我欠你这个人情。”
“什么人情?”
“你这箭算是为我挡的。”
寒无见哑然失笑,他道:“有什么欠不欠的,照顾你是我应该的。我们之间本没什么好计较的。”
“说的你好像愿意为我去死一样。”谢兰因偏开脸,迅速转换话题,“你知道你死了我没法和你的家族交代。”
寒无见愣了片刻,道:“没人知道我活着出来了。你告诉他们我死在北狐军营里就好。”
谢兰因道:“少说这些废话了,你起来,我骑马带你,你告诉我方位就好。”
这次换作寒无见在前方,谢兰因在其后拉拽缰绳。寒无见以手按住伤口,笑了一下:“你骑术还不错。”
“没你那么好。”谢兰因道。这是诚心,他从来不需要夸大其词言不由衷的夸赞。
寒无见道:“没事,你还小,我小时候可没你这么勇敢。”
“……我很快就十四了。”
好一阵寒无见没有吱声,谢兰因都以为他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只能通过说话拉扯他残余不多的意识。
他们在绕出森林后不久望见了微弱的火光,本以为是大魏军,颜虞渊捂着肩膀从马上摔了下来,双方都望见了对方。
紧跟着后边才是真正的大魏军。领兵的刘将军一眼看到寒无见和谢兰因,面色焦急:“寒将军,您没事吧?”
寒无见有些说不出话来,谢兰因道:“他受伤了,需要尽快得到医治。”
刘将军道:“好的,只是,二位是否有看见可疑之人过去了,此人是北狐族王子和军事统帅,我们追击他到此处,大雪中失去了踪影。”
谢兰因刚要说,被寒无见捏住了手腕。寒无见虚弱地冲刘将军摇了摇头,道:“恐是逃远了。”
这里脚印纷沓不清,刘将军不及辨认,与他作揖,领兵往前继续追了,留下几个小将带二人回去。
谢兰因什么也没再说,也许他一时间没想清楚为什么自己要听寒无见的话。
寒无见考虑到局势变化的急转直下,谢庭起兵谋反的可能性恐怕不日便要成为现实,谢余就算顺利登基,也怕是难以抵御。留下北狐颜虞渊,也就多一股牵制谢庭的力量。
再者,某种意义上,他同样觉得颜虞渊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他要死,也应该战死沙场,而不是彼此互相的阴谋暗算。
寒无见回了一次头,颜虞渊靠在一棵矮树上,正透过雪间残枝看他。
李暮退出去,把门带上。御书房变成了一个昏暗洞穴,谢余把朱笔搁了,折起密件,放在案台上唯一一只金盏上烧了,位置爬得再高,节俭朴实的习惯实在很难改。
宫廷总管李高上前一步,帮他把折子理整齐,“平北大捷,北狐退军关外。朝中有一半的人要求封赏,二皇子。”他顿了一顿,问,“陛下今儿还是在御书房用膳吗?宫里头二位娘娘怨声颇多啊。”
“赏?这必定要赏。”谢余偏头,半张脸被盛起的火光照亮,很快湮灭在黑暗里,“我记得二哥的儿子,是叫兰因吧。真是令人难忘的名字,这一晃也十多年过去了,听说他是和阿见一起回的营……今天还在这里用膳,告诉贵妃娘娘,朕明天去看她,你额外拿点甜糕,阿暮喜欢吃。把密旨放出去,许将军额外需要一份。”
“是。”
寒无见在夜半时分醒了,喉咙灼得像吞了一团火焰,胸膛难受得似有千钧重压。大夫撑开他的眼皮,大团的光亮涌进来,他像被刺痛一样蜷缩起来。
“醒了。”臃肿的大夫擦擦手,把医用刀具丢进铜盆,里面还浸了大片染血的细布。
大夫的学徒站在一旁记着手札,老大夫道:“这已经是第三回了,再有下回,不用来找我,因为我不治死人。”
大夫离开了。副将在床边紧张地守着他,冰冻三尺的天气,他急的满头大汗。他问:“将军,您感觉怎么样?”
疼痛,在所难免的疼痛。寒无见任由自己盯了一会儿帐顶,一寸寸收回涣散的意识:“像做了一个梦。”
“您吓死我了。”他道,“你流了好多血,幸好您挺过来了。”
寒无见问:“兰因呢?”
“谁?”
“和我一起的那个孩子。”
“……世子?”
睡意如挥之不去的雾气,寒无见想闭上眼睛,又被他唤醒。“将军……您要看陛下千里加急来的密件吗?”
寒无见喉咙动了动,“陛下?”
“是的,九殿下已经登基了。”
寒无见想起身,伤口牵动带来细密的疼痛,身体简直像要坍塌了一样。副将扶住他,把装在竹筒里的纸卷抽出来。
“是什么时候的事?”寒无见问。
“您昏迷已经三天了。”副将道,“陛下登基不过五日,正是朝纲不稳的时候。我想,他的密件一定很重要,他一向看重您。”
副将替他掌灯,寒无见看了,把纸折了,递过去:“烧了,别让人看见。”
见他脸色不好,副将斗胆看了一眼,迅速把它烧了,问寒无见:“将军,陛下要您用世子牵制……”
寒无见抬手:“你先下去吧,此事不准声张。”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