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22)
谢余把折子都砸到案板上,弄翻了一张盛水的碟子,撒了一地。李高俯身要捡,被皇帝制止,让他把阮媛叫过来。
阮媛过来了,穿了一身掩人耳目的太监宫装,眉峰画的很锋利,故意的,显得她长相有那么几分英气。她正跟着皇帝底下的人学武,听说资质不错,就是太晚了些,不过用阮媛自己的话说,大器晚成。
皇帝跟她开门见山:“你亲戚都被杀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阮媛道,“我听说他们甚至不惜屠了半个村子。”
“我二哥的作风,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果陛下再不采取措施,我想这个‘二哥’您可能也不能再叫了。”
谢余冲她眯起眼睛。阮媛大胆回看他。
“你胆子很大。荣安王不会欣赏你这样的人才,比如你爹。不过我喜欢。”谢余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假作惋惜,“我本来还想纳你入宫的,我想这会是一个牵制后宫并保住你的好办法。”
“多谢陛下抬爱,不敢当。”阮媛作了一揖,“臣想入仕。”
“女子?”
“以男儿的身份。”阮媛抬眼,“臣想改一个名字,陈相因,至此世间再无阮媛这号人,只有草民陈相因。”
谢余绕有兴致,自己当初看的不错,本是想托给寒无见教的,考虑到他和谢兰因走的很近于是作罢。这是个野心很大的女子,但这未来,还是要看她有没有能力的。“你觉得朕凭什么答应你?”
“如果臣能写下王氏一族现今的大致位置的话。”
荣安王可以宁杀一百,不放过一个,为什么谢余不行呢。
谢余把位置给回来讨罪的寒无见看了,告诉他:“他们安排了一户王姓人家指认我的与他们子虚乌有的关系。这事情实在算不上多大,只不过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会凭空多生事端。所以想让我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过去处理,阿见,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寒无见一顿,点了点头。
谢余突然把写了地址的那张纸撕掉了,放进茶壶里淹掉,盖上盖子,道:“对不起,你应该没做过这种龌龊的事,这不是命令,你可以拒绝我的。”
寒无见沉默了片刻,谢余亲自给他添酒:“我想起来你其实很不愿意杀人,杀死囚的时候手都是颤的。这么多年过去我记得依然很清楚,好像受伤的人其实是你。我一直很后悔,让你去军营,你根本不属于那种粗糙的生活。”
寒无见握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他做这么有失身份的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他:“怎么,陛下当今也嫌弃起臣粗糙来了。”
谢余放下茶壶,反握住寒无见的手,磨蹭了一下,道:“怎么会。我只是惋惜,你这本应该是用来弹琴的手,却用来握了剑。对了,你怎么不继续弹琴了呢,我已经很久没见你弹奏了。”
“平时那么忙,哪里还有时间玩这些少年人爱的把戏。”寒无见道,“再说了,陛下日理万机,哪里还能注意我弹不弹琴。”
谢余偏头看他,笑:“如果我说我时时刻刻都有在注意你,这些年来始终如此,你信吗。”
寒无见愣了一下,道:“我信。”
谢余大笑出声,恰到好处冲散了那股随之而来的暧昧氛围,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样做的,恰到好处的暧昧和动容,但不会再前进一步,这样彼此既得不到什么,也不会失去太多。
寒无见爱谢余,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可能是习惯,日以夜继,滴水石穿,到如今已经是一种沉默的习惯,他的爱不张不扬,有着最沉静的礼数和教养。北地酷寒,一日就可以冰封十里,寒无见经常在想那是怎么做到的,也许是因为冻的太久了,真正的寒冷来临的时候往往是无知觉的。
“陛下需要臣去做的事,臣会全力以赴的。”寒无见低头行礼,“还请陛下相信臣。”
“你当真如此?”
“何况,有辱皇家血统,已罪不容诛。这不算什么龌龊事。”
谢余背过手,点点头,道:“那行,朕待会让人在送一份密文给你。我们要快。”
“不必麻烦。”寒无见道,“臣已经记下了。”
话是那么说,但当寒无见发现牵涉其中的人足足有上百人,甚至牵涉其中的大多是无辜百姓,只是因为上面给出的消息的含糊其辞,就有这么多人需要被暗中处决。
寒无见实在于心不忍,他问一同来执行的官员:“能不能把具体的王家人查出来,以最快的速度。”
对方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问他:“一天之类?”
“也许可以更快呢。”
“不行的,寒将军,我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充裕的时间。”
“也许我们可以请示陛下。”寒无见道,“陛下交给我全权处理此事,我保证会尽快完成任务。”
就在寒无见离开的一个小小的间隙,这名官员立刻上报了荣安王。结果应该可想而知。但在地下牢房打开时,关在里头的人都已经人头落地。
谢余喜怒并不轻易形于色,但就这件事而言,他对寒无见的失望是肉眼可见的。寒无见上报了两次请求觐见都被他驳了回去,最后一次,第三次时候,李总管刚要把他的信件拿下去,谢余抬手阻止了他。
“放着吧。”谢余摆弄朱笔,“做事不能太绝情,只是多少给点教训罢了,朕与阿见的交情可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呢。”
寒无见一连几天心情不好,几乎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谢兰因心情也不好,这倒不能说他办砸了某些事,他心情一向莫测。
谢兰因看着寒无见心情不好,反倒有了些兴致,装作很关心的模样问他:“寒老师,我看你最近心情低落是遇到了什么事吗,也许说出来我可以帮你解解忧。”
寒无见顿了顿,道:“没事,只是……”不能和谢兰因说那么多事,寒无见话锋一转,“就是和一个朋友起了些误会。”
“这误会,主在谁?”
寒无见想也没想,道:“我。”
“没想到老师谦逊至此。”谢兰因勾勾唇角,“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那人可能也有错呢。”
寒无见偏了偏头,“也许吧,但我不关心那些。”
谢兰因有点好笑又有点生气,索性开口点名:“不就和陛下的事情吗,他不见你你也省点力气,别一天天上赶着去求见了,真不懂有什么好纠结的。”
“你确实不懂。”寒无见也起了点火,他刚刚喝过酒,有点上头,这两人连番的坏运气让他有些难以再忍受谢兰因话里话外的刻薄了。“还有,请你在私下和我聊起陛下的时候,放尊重些,你不要总是童言无忌的样子,他毕竟也是你皇叔。”
谢兰因收起笑容,满脸云翳再不遮掩:“你有时候真的很可笑。那我也告诉你,我这不是童言无忌,收起你对我那套感官,我比你有分寸的多,在没必要的时候,也不想忍受他人非议。我根本不需要忍受。最后,你口中所谓的我的皇叔,不一定真的就是我皇叔了呢。”
他说的语调不低,寒无见下意识就想去捂他的嘴,碰落了茶盏,清脆的一声。
谢兰因以为他怒极攻击自己,抬脚后撤一步。作出格挡:“怎么,恼羞成怒,这不像你的为人啊,我算是摸对了,看来京中盛传陛下与寒将军关系不一般,所言不假呢。”
寒无见看了看地上狼藉,又看了看谢兰因,吐出一口气,道:“算了你什么也不懂,我喝了点酒,头昏沉的很,你下去吧。”
“好啊,我什么也不懂。”谢兰因拍拍手,冷笑一声,“那兰因改天再来看您。”
谢兰因进门,一脚踢开堵在院子入口堆积如山的礼盒,把礼官吓了一跳,都不敢上前招惹。
林琅跟过来,问他:“怎么了这是,火气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