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231)
寒风中,谢兰因望向不远处上灯的梅林,问夏知:“寒无见那边怎么样。”
夏知斟酌一番,小心翼翼道:“奴才无能,都是瞿如那老东西,不知为何将寒公子守了起来,如今寒公子已不知去向,瞿如当时也没能说个明白,奴才跟在他身边,只觉他也不知,如今这种事态,只可能是……”
“你的意思是寒无见他自己跑了?”谢兰因问,“他害怕这些事会牵连到他,还是他终于对我失望了?”
“这,这定然不是,奴才只是猜,只是这么猜,奴才一个猪脑子,陛下不必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他象征性打了自己几下。
谢兰因没有在意他,只是顾自道:“他也许只是害怕这些会牵涉到他的家人。这是常人难免的。如果我败了,也只会牵扯到我自己。他那么在乎他们,毕竟那是他的亲人,我又不是,他一定在他们那里,而不是跑了。”他转身,魂不守舍,“去,去寒祁之那里找他,把他带过来。如果他不来,就说我要赐死寒氏上下三百口人。”
李静正在布菜,看见谢兰因,跑过去:“陛下,你快来尝尝这个,这个可甜啦……陛下,您怎么了?”
谢兰因看着她,一把把她抱进怀里。
“我心里好乱,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只是想要个人陪陪我,我一个人撑不下去,我只是……”
其他人很识眼色地下去了。李静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里,压得她小脸通红,她拍了拍谢兰因宽阔的背,柔声道:“陛下,不要难过,静儿会永远陪着你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谢兰因低声:“为什么他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为什么他要离开,偏偏在这种时候?抛开我,他终于能放松了,高兴了。他要是为我多考虑一下,哪怕多在乎我一点……他永远不能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李静听不很明白,只能感受到陛下的伤心难过,他何时曾有这般脆弱的模样?李静只能不断地安稳他,安抚他,努力让他平复下来。
谢兰因抱紧了她,长时间都没有放开。
滴水的声音唤醒了他。
寒无见虚弱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他以为自己死了。心中的恐惧不断升腾,他艰难伸起伤痕累累的左手,摸到了湿滑的墙壁,努力喘气,他没死,他被关起来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也可能是我瞎了。他想。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还是好的。右手呢,他右手动不了,好痛,痛的他牙关打颤,至少它还在。
身上还在流血。他摸上右手,一手的腥气,都是血。他撕下破布条,把右手用力包了起来,左手很不协调,他弄了很久,精疲力尽地躺回地上,血还在渗,但是变慢了。
这是个台阶,下面有水,他半个身体埋在水里,他努力往上爬,但感觉永远不到头。他实在没力气了,他快死了。他困难地呼吸,身体什么地方最为疼痛,他碰触不到。他摸索伤口,想尽可能地处理掉那些撕裂较为可怖的地方。寒冷和痛楚持续不断,如同潮水,却只能加深他的麻木。恐惧在更为深层的地方,他仰面看着漆黑一团的四周,这种感觉就像在棺材里,或者一口井。
他蜷缩起来,感到窒息,想呕吐,但是吐不出来,童年的恐惧完全摄住了他,他宁愿在死人堆里,也不想在一口井底,谁来都好,救救他,他被困死了,父亲,母亲,哥哥,兰因,阿余阿暮,想杀他的或者被他杀死的,活人,亡灵,到处都是死人,他们都没死,潜伏在水底,伸出一只只手,拽住他的手脚,想把他一起拽下去。
什么滑腻的物什从他的腿上爬过去,把奄奄一息的他从深陷的恐惧泥沼里拽回现实,是一条蛇。
第211章 代价
远处已经燃起了狼烟,是一个确切的指令,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顾影赶到约好处,却见王府已经大乱,他抓住一个领头模样的人,逼问:“你主子呢?”
对方颤道:“大批军马入城,王爷,王爷已经先行离开了。”
“那寒大人呢?”顾影焦灼起来。
“哪,哪个寒?”
顾影把他往前一拽:“寒无见!”
他快速道:“大人,小的不知道,如果是犯人,那应该关在牢房里才是啊。”
顾影往牢房跑,这里起了兵戈大火,漫天大雪飘动,寒冷和灼烫的气息相互倾轧,视野模糊,他几乎辨不清方向。
牢里的犯人都跑了,留下的都是伤的快死走不了了的,这中间都没有寒无见。他抓住一个又一个人,问了一遍又一遍,好容易才在一个狱卒中打听到了他的下落。
“那个寒无见,他,他是,他不在这里的,”对方急道,“王爷应该是把他藏起来了,听说他怕黑,应该是把他藏在一个,一个很,好像把他丢进水牢了!”
但他也不知道所谓的水牢是在哪里,很可能是王爷的暗道。听说那是死刑犯会丢去的地方,丢下去的人不是快死了就是已经死了。
顾影几乎把谢辞所有可能藏有暗道的地方都查了一遍,只在谢辞床上发现了寒无见的发带。他几乎发了疯,推翻书架,砍碎屏风,在满纸碎屑中,他终于发现一幅山水画的背后没有明显的尘埃。
他扯下画,在墙上摸索,不知道是弄到了什么地方,门滑开了,铺面而来的血腥味。
顾影穿过暗道,台阶一路往下。他手里只有一只火折子紧紧捏在手心,已经捏出了汗。他有些害怕,他害怕找不到他,他害怕他已经死了。
台阶滑腻,凝了薄冰,他差点跌了一脚,仍然以飞快的速度下去,什么地方在窸窣作响,他举着火折子,在寒无见面前停下脚步,蹲下来,屏住呼吸。
幽暗的火光照亮了寒无见苍白的侧脸,他双眸紧闭,唇无血色,一再地被咬破,手放在台阶上,似乎想往上爬,满是鲜血,应该都是他自己的,另一只手缠着灰色布条,撕裂较大的伤口都被他自己包扎了一下,但也都已被血浸透,他的下半身已经被染成红色,似乎还结冻住了,一大片地凝固,刺目地很。
顾影只是看了一眼,已经震在当地,他僵硬伸手探了寒无见的脉搏,还在微弱地跳动。
顾影把寒无见抱起来,抱在了怀里,这一刻就像几百年那么久,他终于可以放下那颗高高悬起的心了,这种感觉太过难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给寒无见喂药,寒无见吞了,轻轻含住了他的手指,在他怀里模糊地有了点意识,微微睁开眼,动了动头,靠着顾影剧烈跳动的胸膛,他抓住了他的手,恍惚地望着他填满痛楚的眼睛,低唤,“兰,兰因,你终于来了。”
顾影扣紧他的手,把他更用力地抱在怀里,好像这样就能防止他继续流血,“是,我来了。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会让你有事的。”
寒无见缩在他怀里,艰难地喘息,手放在他的胸膛道:“我没有,没有说,不是你做的,我不会承认。我没有说……”寒无见重新昏死过去。
“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的。他也会知道的。”顾影抱着他,眼眶被泪水浸红了,他用手按着寒无见的后脑,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不,谢兰因永远知道不了,他永远看不到寒无见的伤口和痛楚,他只会怀疑他,给他造成更大的伤害。
顾影看着他满身伤痕,蜷紧手指,他一定要杀了谢辞解恨,那些伤害他心爱之人的人都不能放过。他不能再离开寒大人了,他伤的这么重,他会死的,他没办法想象寒无见死了会怎么样,一刻也不愿想。
顾影用力闭上眼,嘴唇贴着寒无见的额头,吻了吻,小心摸索他身上的骨骼和伤口。很多地方已经简单处理过,有些伤口甚至自己冻住了,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大雪,寒无见没有血尽而亡,他该多冷,在死亡和寒冷之间徘徊,这简直是一场漫长折磨的酷刑。
顾影心疼地抱紧他,帮他哈了哈手,想让他稍微暖和一点。寒无见伤痕累累,但骨骼是好的,除了右手有问题,每碰到一寸他都心惊一分,仿佛伤口都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