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238)
“如果他背叛你,你也不离开他吗。”
“有些事情,还是亲身去了解,方得体会。”
寒无见的意思很明了,他还是对谢兰因抱有期待,也许就是因为太爱,所以始终不肯相信他们说的谢兰因的背叛,一定要亲眼看到,亲耳听说,还要亲身查探他的每一丝微弱的表情,不允许他撒谎。
“好,”顾影道,“我同你一起。”
寒无见轻轻推开顾影,看着面前这张和爱人相差无几的面庞,道:“认识你我其实很高兴。阿影,也许有些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说,你要好好为自己做打算,我们不一样。我一直拿你当弟弟。”
听见前面的话,顾影就笑了,笑容还没来得及收住,“那就暂时做弟弟吧。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做什么我都愿意。”
天气逐渐变得炎热,寒无见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他的双目业已复明,只要没有剧烈活动——这是几位大夫的说辞,他们都没有发现寒无见眼睛的问题,其中一位大夫说很可能是脑子里的问题,也许病根在更深的地方,他们没办法医治根本,只能另请高明。
顾影考虑带寒无见去关外,听说那边有一位行迹不定的神医,能妙手回春,医治活死人。寒无见不想去那么远,他对自己的病根似乎有些了然,跟顾影道:“其实并不是因为上次受刑导致,我的眼疾已经存在很久了,反反复复,我已经做好未来有一天永久失明的准备了。也许等不到那一天我就死了呢,谁知道。”
他哈哈笑起来,好像这是个很乐观的说辞。
顾影迅速皱起眉头,一声不吭,他不接寒无见的话,好像就能让他咽回去。这幅表情和谢兰因简直如出一辙,难过,幽怨,好像生了气又不敢表露出来,蹙起的锋眉里似乎还隐隐带着委屈。
寒无见打量他。顾影在院子里劈柴,光着膀子,露出上身健硕有力的肌肉。寒无见本来是给他拿浸过井水的手帕的,他的汗已经凝到手心,湿了斧柄,因为寒无见刚刚讲了很触他霉头的话,他现在一声不吭不理人,闷头劈柴,一斧头下去,圆木作两半,干净利落,碎木屑四溅。
寒无见走上前:“好了,擦擦汗吧。”
顾影怕伤到他,停了下来,本想接过寒无见手里的手帕,犹豫着缩了缩手。他手有些脏。
寒无见道:“低头。”
顾影把脸凑过去,寒无见替他擦了,他看着寒无见,抿嘴小心地笑起来。
寒无见笑着摇摇头,问他:“在烧饭。吃点水果吗,还是饭后吃?”
顾影说现在吃。寒无见跟他一道穿过院子。寒无见心里一直放着那些事,他想找机会跟顾影说离开的事,因为他自觉已经伤好得七八,实在不宜再麻烦顾影了。也许趁现在谈是个好时机,两个人都很闲适。
寒无见刚想开口,顾影先一步叫住他,然后伸手,寒无见克制住自己没有下意识后退。顾影拈下寒无见头发里的木屑,拿给他看:“对不起。”说完他笑了,还有些不好意思。
寒无见也笑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忽然收住,互相对视一眼。有危险了,两个人都是武艺高手,寒无见纵然废了右手,也能察觉到门口异乎寻常的危险气息,正逐渐逼近。太安静了,连落花坠地都能听见。
寒无见当机立断踹起一旁石子击中前门,发出一声响动,随后拉着顾影反方向跑。顾影顺手拿剑,寒无见正把匕首插入长靴,影子掠进窗口,屋内盘旋一圈,落在顾影手腕。
顾影惊愕抬脸看向寒无见。
他什么也没说,但他教过寒无见听取鸟类动作传音的秘语,“小主人到了”。
主人指代谢庭,小主人就只能是谢兰因。
兰因来了。几乎没有多考虑,寒无见丢掉了手里的匕首,后退了两步,转身可能就要跑掉,顾影向他伸手:“不要。”
寒无见只是把门关了,手放在门上,屏息,偏头飞快道:“你快走,我去引开他们。”
“不,你跟我一起走。”
“听我说,他们现在恐怕才到前门,你从后门出去,外面是大街,闹市,现在人很多,混入人群他们追不上你。他们目的是我,不会对我怎么样,如果被兰因发现我跟你在一起,他会杀了你,拜托你了,快走吧。”
顾影摇头,强硬拽住寒无见手腕:“他应该早就知道我们在一起了,他不会让你好过的,他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羞辱你的机会。我是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伤了。我们一起走,我带你离开。”
顾影拉着寒无见往另一边跑,太阳没进云端,大地被阴影倾覆,他们还没靠近后门,木门被猛地踹翻,断木横飞,拿着锋利长矛的军士鱼贯而入,然后是手持劲弓的弓箭手,屋顶也有,团团围困,涂黑的箭簇齐齐对准了他们,箭上有毒。
将士恭敬让开一条道,谢兰因坐在太师椅上,一身金龙暗纹的束袖玄服,金簪束发,长腿交叠,一只手里玩弄着一只毒箭,另一只手撑着头,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在自己面前惊慌不住的二人。
第218章 叫给他听
刀剑一并对准了他们。寒无见隔着林立的剑刃看向谢兰因,谢兰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们,伸手拿过一旁的弓。
寒无见朝他走了两步,谢兰因弯弓搭箭,对准他,又对准顾影,往复游移,在他们二者之间,仿佛决意杀死一个。没有更多考虑,谢兰因就那么松手,箭矢射了出去。
寒无见迅速转身揽住顾影肩膀,顾影瞠目,那一箭直直刺入寒无见背部,寒无见身体一僵,和以往的伤痛都不同,更多的痛苦来自心底,好像谢兰因亲手把匕首扎进了他心口。
寒无见腿一软跪倒在地,顾影扶住他,把他抱进自己怀里,周围人动起来,声色动荡不清,寒无见的视野也模糊了,顾影好像在叫他的名字,但他最后的余光中,谢兰因转身离开,黑色兵器将他们围拢。
醒来时,寒无见发现自己已在牢房中,手脚都上了镣铐,背部被刺处的疼痛感几无,只有轻微的麻痹感。那可能不是伤人性命的武器,否则凭那个直入心口的部位,侥幸未死也应该血流不止才对。寒无见呆呆想着,心中泛起无奈的苦味。
狱卒走过来,抖着钥匙开门,把一鞭子甩到他跟前:“喂,起来。”
寒无见倒在地上,动了动锁链,他没有力气爬起来,狱卒啐了一口,让人把他从里面拖出来。
寒无见被强架着按到一张审讯桌上,桌面虫蛀得坑洼不平,满是暗色血渍,一只桌腿矮了一截,他趴上去,桌子摇晃不已。
狱卒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拎起来,问旁边人:“要不要给他一盆水?他看起来要死不活的。”
“别弄死了。”一个审讯的打着哈欠道。
寒无见怔怔望着他,问:“顾影呢。”
“什么?”那个人问,问完笑了,“和你一起被抓回来的人?可能被打死了吧。”
“你说什么?”
寒无见挣扎着爬起来,又被一把摁回去。
“陛下说把他往死里打。”他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关心别人呢。给他上刑。”
狱卒道:“陛下说……”
“不弄死不就好了?陛下没说不给用刑,力气这么大,不用刑怎么开口?”
寒无见无力地握住桌沿,想慢慢把自己撑起来:“我犯了什么罪?”
“你与反贼谢辞同谋篡位。如今他逃窜无踪,你若识时务最好将他的踪迹供出,也好吃些苦头。”
“我不是他同谋。”寒无见道,“我,嗬,我要见兰因。我要见陛下。”
“陛下不会见你的。陛下待你不薄,你却伙同他的叔叔承认他弑父灭亲,天地不仁,你说说自己该当何罪?”
“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
“你除非瞎了,否则如何不肯认这以你为首写给陛下的檄文?”
“我没有写。不是我写的,是谢辞模仿我的字迹污蔑的,我要见陛下,他会相信我的,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