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47)
管家把头深深低下,以作请示。
寒无见微微侧过身子,看向阴影处,道:“告诉父亲,我意已决,他君我臣,忠孝难全,今后无见势必是要陪同陛下走下去的了,此后京中行事,自当百般权衡,无见生死勿论,但绝不会累及寒氏一族。”
第41章 风雨
管家抬起半个身子,叹气:“也罢。公子,此去一别,您要好好保重身体。”
他走过寒无见,又道,“您今后也还是注意与陛下切莫亲近太过,免得落人口实。寒府累世公卿,皆是勋贵贤臣,从未出过德行有亏之小人,更不用说以色侍君者。请公子万事三思。这,也是老爷夫人的意思。”
寒无见握紧发颤的指尖,对着阴影跪了下去,道:“请您替我回禀父亲,儿子不孝……令他们丢脸了。”
老仆点点头,跪下去给寒无见磕了一个头,拿着信退出去了。
寒无见俯身,胳膊平撑在地上,额头抵住地板,眼眶发涩,忍住流泪的冲动。他明白是自己让寒家损失了颜面,当然没有脸和父亲离京。
管家回来,把寒无见的话回了,递给寒祁之信件。
寒祁之看罢给了二儿子寒无缺,无缺道:“寒家既然全身而退,让无见留在这里这怎么行?”
寒祁之喝了一口茶顺气,道:“既然他执意如此,为父也没什么好说的。留下来,不仅仅是为了陛下,也有那个李暮的原因吧。”
寒无缺道:“您的意思是他想赎罪?可他没做错什么,那个姓李的不过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官,无见对他平时已经是很不顾身份的照拂,他出了什么事怎么算到无见头上,再说陛下不是一直对我们无见偏爱……”
“够了,不要妄议君主之事。”寒祁之喝道,“再说无见,他从小就是个很犟的孩子。”
寒祁之转为忧心,“其他倒也罢了,只是他这,君心无常……算了,让他先留着吧,过两年再要他下来也不迟。我只不想他闹出什么有违纲常伦理之事。”
宫廷花宴举行的时候下了一场薄雨。
谢兰因很是厌恶雨天,闷热,潮湿,底下人还很没有眼见,一个侍从在他下台阶时候差点撞到他,茶钟碎在脚边,他踹了那人一脚,回去重新换衣服。
见他心情不好,林琅在旁抱着他的剑,用闲聊的口吻开口:“听说寒将军留下来做了起居郎。”
谈到寒无见,谢兰因的兴趣果然起来了,展手让侍女理着手臂的宽袖,他微仰了头,光影落不到整张脸,俊朗如画的面容投下淡淡阴影,“为什么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官?”
“不知道,”林琅随口道,“他们本家迁去了沧州,没落了吧。也没那么坏吧,不用打杀,陛下也不会对他怎么样,至少不会为难他。”
“是吗?”谢兰因听见他后半句,不是很认同。
“嗯哼,”林琅托着下巴,“陛下和他关系一向很好,再说城里现在到处听风就是雨的。”
“什么风雨?”
侍从打断他们,告诉车马备好了,谢兰因本来还想把顾影叫过来问话的,但是他去他父亲跟前述职了,一时半会儿等不及。
他最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谢兰因心想。
宫中不能带剑,匕首也不行。谢兰因一向对这个规矩感到不满。禁军统领恭恭敬敬亲来接他的剑,他看也没看一眼,随手扔到地上,睥睨道:“不必还去王府了,脏。”
统领只感到冷汗涔涔,这王世子真是出了名的狂妄自大,难伺候。
林琅给他换了一把趁手玉骨折扇,私底下与谢兰因笑:“往朝都是带剑入朝者死。陛下这么软弱,我看他最后勉强能封个文帝。”
“你倒是会嚼舌根,”因为刚刚听说寒无见也在花宴,谢兰因心情出乎意料的好,似乎比看他几个回京的皇叔明暗里较劲要期待得多。“你早上说满城风雨,说的什么?”
“什么满城风雨,我有这么说吗?”林琅联系早上,问,“你是说寒大人吗?”
“所以,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了,就是那些事呗。”林琅道。
他们要去见皇帝了,因为迟了些,这请罪的礼数多数有些挡不开,因为身份显赫,已经开始有人凑过来跟王世子谄媚进言,林琅不好继续说话。
宴会到一半,后宫新入的两个贵人进献歌舞,惊艳四座。皇后摇着扇子嗤笑:“不入流的东西,陛下可未必真把她们放眼里,从早到晚不是寒家那位跟着。”
“陛下近日接见外使很频繁呢,”淑妃道,“怕不是会娶一位西蛮的公主。”
“西蛮?那种穷乡僻壤,听闻那儿的女子黑的都跟什么一样,陛下会喜欢那种货色?”
“当然,也可能是放一位公主过去和亲。”淑妃颇有见地,“昭南侯爷不是活不了多久了吗,安平公主下嫁与他本就是有辱身份,这要是守寡,太后娘娘不得心疼死,要为他选一位好夫婿。”
“再怎么宠,安平也是三十多的老女人了,”皇后拈了一颗葡萄,恨不得砸去那个一贯喜欢搔首弄姿的新人,“还熬死了两个丈夫,是我羞死,还配拉出来见人。”
“所以说,陛下很可能打发她去西蛮,她毕竟……”淑妃眼睛落向走近上位陛下的男子,一时没能移开目光。正是寒无见。
“只怕太后不肯,那毕竟是她亲女儿。”皇后摸着她视线,“啧”了一声,“寒将军可真是一表人才,现在就是做了文官,也比那些卑躬屈膝的老头子顺眼不少。听闻妹妹入宫前本是要同寒家结亲的,后来怎么就没成呢?”
“姐姐这话说的,”淑妃笑,“这说到底都是上天的安排,如今这寒氏一族也落没了,臣妾有幸伺候陛下与姐姐,不枉家母与臣妾闺时去伽蓝寺烧的高香。”
寒无见敏锐注意到视线,回头,是淑妃,两人视线短暂碰撞,寒无见迅速低头。
淑妃本名时秋绥,太后选她性子乖巧谦和,又知礼数,只是名字稍微有些欠缺,本不用稍许涵养的,柔顺些也还好,太后原话。所以谢余留了她牌子,给她换了个名,叫秋水。赐了个很落俗套但容易记着的号,淑妃,也没人仔细留意她名字了。
谢余早起叫了寒无见过来了解官位事宜,算是交接熟悉,除了正事,两个人私下还没有说过什么话。
寒无见未及走开,谢余突然低声唤他,他微怔,以为谢余有什么事要他办,遂低头:“陛下?”
两个人似乎恢复了素日情分,好像这些天什么事也没有,谢余拉了拉他,眼睛却是留意刚进来的谢兰因。
另一边,谢兰因正向谢余这边走来。他来得稍晚,估计是编谎请罪来了,即使如此众目睽睽,谢余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谢余拉住寒无见的手,装作亲昵的模样,开口问寒无见:“怎么,和淑妃念起旧情?”
“臣不敢。”寒无见本想退一步跪下,被谢余拉住不许。
“朕开你玩笑,同你冷了几天,你这么经不起调侃了?”
寒无见有些语塞,仍是道了一声“不敢”。
谢余望着谢兰因脸色沉着走来,不经意勾唇,心情尚好,与寒无见道:“你还没吃饭吧,去歇着,别老拿着笔站边上了。”
谢余突如其来的和颜悦色,寒无见不明白他究竟对自己抱着什么意思,他一向看不透他。寒无见慢慢应了,转身碰见谢兰因,惊了一下,匆匆擦身走过去。
谢兰因转身去看寒无见,林琅在旁边拽住他,生怕他直接走开,低声劝:“世子,先敷衍过场面戏。”
寒无见看到谢兰因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天他脑子里都是各种不同的事,还有任务交接不同东西的乱七八糟,很少思及他。但猛一撞见,割裂般的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如同大梦惊醒一般。
“喂,寒无见!”有人叫他。
寒无见回头,是那王氏公子,王熙宣,手里拿着把扇子,身边跟着一群人,典型纨绔作派,不知道有什么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