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18)
谢兰因想驳他,不想把事情搅在自己身上太久,乱麻缠线一般。谢兰因道:“说到结亲,难道不是应该恭喜老师您吗?今日宴席一眼望见你和某家女儿说话,她看起来年纪轻轻,寒将军好福气。”
谢兰因语气嘲讽,像含着一把湿沙子。寒无见刚想解释,门框被敲响了,一身素衣,微服打扮的谢余跨门而入。谢余折着一把折扇,敲在桌沿边,看了放在桌上的瓶罐,像是认识那么好几味。
“怎么,寒将军有了值得恭喜的亲事了吗?”谢余走到二人跟前,从扒着寒无见肩膀衣服的谢兰因看到被扒了半边衣服的寒无见,再从寒无见看回谢兰因。“朕怎么不知道?”
寒无见耳根突然薄红,谢兰因指尖还搭在寒无见锁骨窝蹭着,感受到了他身体温度的迅速上升。
寒无见赶快把衣服拉上去,手忙脚乱理起来,一边起身下拜:“……陛下。”
谢兰因从容拍了拍袖口,寒无见拜了,他才微伏了一下身。不出意外谢余迅速将寒无见扶起,口中说着套话“快起来,你有伤在身,底下就不要多拘礼了”,扶起寒无见,还没虚虚一指谢兰因让其免礼,谢兰因已经自己直起身了。
跟在谢余身后的总管李高走进来,看了王世子一眼,谢兰因毫不掩饰地回望他,李高恭顺地低下头,悄无声息站到谢余身侧,如同一个摆设。
寒无见道:“这是小伤,陛下怎么来了,这里有刺客,您要多加注意安全。”
“行了,朕身边的人可不都只是吃干饭的。再说了,”谢余露出笑容,“这不还有你吗。寒爱卿在,朕甚感安全。怎么样,刺客抓住了吗?”
寒无见摇头,看向谢兰因,后者被晾得几乎成了摆设。寒无见侧身示意皇帝荣安世子的位置,道:“她是来刺杀王世子的,原因不明,臣以为可能是结仇之类的。”
谢兰因低着眼睛,唇畔勾出一个笑容:“陛下应该知道,臣就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这个身份地位上,仇家都会遍布朝堂。”
“是吗,看来世子忧虑很重啊。”谢余道,“怕不是被那刺客吓着心神了。李总管,”李总管应声,小小上前一步,谢余道,“上次那个南疆来的巫医,他不是很灵么,指给世子瞧瞧。”
“是,陛下。”
这是某种变相的轻微羞辱。谢兰因握住袖子,被寒无见扯了一下,谢兰因低头,一字一句:“谢陛下。”
宴席结束,谢兰因回王府。寒无见先出门,在昌平街一角等着,谢余才了事从侯府脱身,走至他跟前。
寒无见靠着砖墙,正在玩自己剑柄上的穗子,谢余轻手轻脚走到他旁边,拳手在嘴边,咳嗽两声,问他:“好玩吗?”
寒无见有些吓着了,身为一个武将,不应该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让旁人悄无声息地靠近,这是大忌。谢余武功底子也是好的,他存了心要逗寒无见,而且方才寒无见是想心事太入迷了。
纵使确实受了一惊,出于从小到大接受的良好教养,寒无见站直身子,迅速抹平眼睛里夹杂着的忧虑、惊喜,低头:“陛下。”
谢余拍了一下他,道:“叫什么呢。”
寒无见踟蹰着,笑了:“阿余。”
谢余带寒无见去城南近郊一处坍塌的寺庙里看人搭戏台子,只唱了一出半,说是宵禁快了,人们要收拾行囊回去,改明儿再来。
作者有话说:
大家最近注意安全啊。
第16章 看戏
寒无见这日是休沐,他并不急着回去。
谢余在一伙要打包回家的散摊上买了两只面具,青面獠牙和红面鬼怪,青的给寒无见戴上,自己戴红的。
赤红的皮,暗夜里望去,像是凭空燃起来的一团火。
谢余说起谢兰因:“他说自己仇家遍布。真正要说仇敌遍布天下的,我还没说话呢。”
寒无见干笑两声,道:“他不过是孩子心性,什么世面也没见过,总是大言不惭的。等他未来真的入仕了,怕是要吃好些亏。”
“吃亏?我倒不见得。倒是你,阿见,怎么,做了他几天老师,我听说了你们有些龃龉的事。看来这事不真,你和他关系还挺不错的,到了何种阶段了,已经可以坦衣相待了吗?”
知道谢余在说半天侯府上药的事情,寒无见甩头,“……荒谬,不过是论些辈分情谊,并没有刻意要偏袒的意思。”
谢余闻言,笑了笑,适度调转话题道:“兰因这孩子长得真快。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台上恍然也不过唱了一出戏的样子。我们认识了有二十年了吧,阿见。”
寒无见走着,低头笑了笑,道:“二十年又六个月十二日。”
谢余稍稍讶然,但也没问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他们沿河往下走,路边生了荒芜野草,困在沙砾地里,一派枯寂景象。
隔岸有人用竹竿捅着灯笼,亮光熄灭了,长河在漆黑一片的水域中流淌。
谢余道:“想来你确实是要成亲了。”
寒无见迟疑片刻,点点头道:“是父亲的意思。他以为我总不能不成家。”
两个人汇入人潮,在一种沉闷的喧嚣中聊天,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李总管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被挤去了哪里。
谢余说着,附带点头:“阿暮呢,他是没权没势没人喜欢。可你不一样,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你,我还记得景常二十几年时候,你武试得了第一,走马过城,有那么多的姑娘给你扔花,举着扇子偷看你的小姐,京城的、千里迢迢地方来的,从长街排到城外。你一个也没瞧上。你那时才多大?十六七岁。”
“不过都是随波逐流的好奇罢了,夸大其词。”
“看,一直以来都有那么多人爱你,对你好,你出生高贵,是天之骄子,万众瞩目。”谢余道,“你知道吗,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寒无见愣了一下,他意识到了什么,或许只是一刹。谢余在说出上面那番话后飞快抓住了寒无见的手,后者瑟缩了一下,似乎被烫到,没有能抽出去,谢余握得太紧了。
谢余在灯火低迷的人潮里,袍袖的遮掩下扣紧了寒无见的手指,道:“无见,朕不希望你娶亲。朕不想听见你和别人在一起的消息,你明白吗。”
听起来正色、有些威胁模样的话,经由谢余以这种情景说出,染带了不可言说的暧昧。
“陛下。”寒无见屏住呼吸,缓缓吐出,“我不娶亲。我可以继续这样下去的。”继续这样守着你。
谢余蹭了蹭寒无见掌心因为执剑积出来的茧,与他十指紧扣,松开了,突然放声爽朗笑出来,把手背到腰后,好像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
两个人走到人潮散开的尽头,寒无见要回家,谢余也要回宫了。谢余与寒无见分别,用手指揩了一下寒无见脖子伤口的泛红边缘,道:“谢谢你,阿见,我每次见到你都比我想象中要快活高兴。”
谢余手指冰凉,寒无见禁欲已久,却总在谢余触碰到自己的时候有那么片刻感到浑身炽热,每及此他总会在心里责怪自己心绪下流。
“陛下高兴就好。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我就是,”寒无见心乱如麻,他想最后跟谢余多说点,却也无可奈何。“希望陛下高兴。”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还有点事要办,你也快回去吧。”
寒无见点点头,看着谢余转身离去,正要离开,谢余突然又转身小跑过来,四下已无人,他跑回来抱了寒无见一下,道:“瘦了,多吃点。”
寒无见慌忙点头,谢余掉头跑开了,哪里有一点天气从容不迫的气度。
寒无见合拢手掌,覆在自己的脖颈上,轻轻笑了。突然,面具被人从侧边掀开,寒无见笑容都来不及收敛,迅速出手,对方差点没接住,要不是寒无见在灯里稍微看清了是谢兰因,指不定已经把他打地上了。
谢兰因后退好几步,手里攥着青色面具,讽笑道:“我当是谁这种时候还在此处闲逛,以为是与男人苟合的风流徒子。原来是寒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