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264)
“这么井然有序的宫道还能走散,真不愧是你许大小姐啊。”陈相因笑,“好吧。只是我不管你是想见见世面,还是想找寒家那小子,这里都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撞到那些个大太监说不清,我支个人领你出去。”
许乔把弹弓塞进腰间,一听这话,临走还要为自己辩解:“我哪有……我才不找寒景行那个笨蛋呢。我找我老师呢,不是说李大人啊,是说最近被放出来那个,叫什么来着……”
陈相因好容易拜托喋喋不休的小姑娘,差人把她从后门领出去,然后才来到寒无见窗口。
寒无见勉强能把窗户打开,陈相因伸开手,想把影子捧给他。寒无见道:“多谢,不过我想,还是劳烦你把它带走吧。它在我这里飞不起来。”
“这是影阁的鸟。”陈相因道,“你不是它的主人吧?”对从王府过渡而来的秘密组织其实一直没有很明确的称呼,影子阁、影阁、暗夜门等等,名称不一而足。陈相因本身也是驯兽高手,刚刚奇特的哨声也是她吹的。
寒无见轻微点点头,他对此并不是很上心,一副倦怠的模样。
陈相因打量他。寒无见面容还是相当清俊的,只是太瘦了,而且没有生气,更像是重病弥留的模样。他最近清减了许多——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不久前才经历了丧夫之事,他且一直是个不错的孝子。和他年岁相差不大的同辈的女儿都已长大成人,开始春心萌动了,他却还被锁在这里,过着暗无天日的囚徒生活。
“那就麻烦你了。”寒无见又说一遍,期待她能自己走开,不要再多过问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的境况了。
陈相因点点头,道:“没事。我一会儿……嗯,这里有个东西,纸条,”之前似乎一直藏在羽毛里,被遮盖住了。寒无见浑浑噩噩,给影子上药时并未曾注意。也许也因为不在乎。
“是什么。”寒无见听起来并不是真的多想知道的样子。
“你,看不见吗?”陈相因问。
她已经拿出来了,甚至想把纸条放进他手心,他下意识躲避了一下,很快反应回来,接住,但没有立马看。
陈相因想自己可能懂了,眨了眨眼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她的动作现出一片浓重的重影,寒无见克制地让了一下,但动作的迟滞仍然叫她敏锐地发觉出这之中的隐意。
“你的眼睛……没事吧?”陈相因问。
寒无见也没有一味继续隐瞒的意思:“还好吧,有时候看不清,有时候就好了。习惯就好。”
“现在连字也看不清吗?”
“等一段时间吧,一般安静些时候眼睛会好些。”
“大夫有说什么吗?”
“找不出根由。”寒无见道,“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因为身体败落的原因吧。总之,到了现在,也已经无足轻重了其实。”
“太医和公主也治不好吗?”
“不太想让那么多人知道。”他笑了一下,黑暗中转瞬即逝的一抹微淡的光,很快寂灭下去,“多谢你还能陪我说这些话,相因,这些没必要告诉旁人,就当为我留存一些脸面吧。纸条写的什么?”
“这哪里是脸面的问题。”她哀叹一口气,想说什么还是止住了,去看手里纸条,道,“有个人说他很快来找你。这呆鸟的主人吧?”
“可能是。”寒无见说得很保守,但他心里也明白应该是顾影。
“好吧,你保重。”陈相因道,“虽然说,生死各有命,但你还是要多少照顾一下自己。”
寒无见淡淡地笑了一笑,抬手但是被铁链缚住了,它在暗出作响,“好的,我尽量。”
谢兰因一直没说话,李静有点揣测不出他的意思了。
那边陈相因已经带着影子走了,寒无见也已经把窗户合上,四周恢复寂然无声,两只鸟都没有,隼在一旁谨慎地观望。谢兰因在树枝掩映的地方站了许久了,倾听二人谈话,李静还以为能捉到一些什么不对劲的消息,刻意把陛下拽来,晦暗的东西不多,却叫人听见了这些。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再更一天,这个月就结束了,11月日更!我已经存稿豪多了
第245章 面具
李静小心翼翼:“陛下,要不……”她本来想主动提议谢兰因请个太医给他看看眼睛,之前就察觉到他哪里不对劲了,如今一想果然是,可能就快失明了。
谢兰因仿佛一直听得很认真,此时松开枝叶,转身走了。李静追上去:“陛下,您,您去哪。”
“我想一个人走一走。”谢兰因不动声色道,“摆驾去公主那里吧。”
李静也不好再多说,默默望着他离去。从始至终,谢兰因都是如此寡淡从容的神情,似乎这对他并无甚影响。李静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不知是喜是忧。
寒无见伏在床上睡觉,谢池来了,对他身上的铁链视而不见,先是一番嘘寒问暖,好像这是在普通的家里,寒无见不是被囚禁,而是在他自己的房间。
她想点灯,门口没进来的谢兰因只允许拿一盏灯进去。自从寒无见尝试逃跑后,谢兰因对他更加粗暴,拿给他的饭食也是最基本的粥菜,房间里一般也不点灯,寒无见时常觉得自己是躺在深渊的最低部,阴暗而困倦。
公主猜出几分心思,手接过一只高脚灯架,与他小声道:“他想叫我看看你的眼睛。”
寒无见微愣了一下,却只是睁着无神的眼睛笑了一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意义呢。”更像是对谢兰因说的。
谢兰因走得离门口远些,去看被雨打湿的残荷,石板铺就的小径劣迹斑斑,沾着血污一般的泥泞。谢兰因让人清扫,自己眺望远方青灰朦胧的山脉。皇宫是囚笼,但说到底哪里不是呢,身份低微也好,高高在上也罢,谁都没办法走出命运划给他们的方寸之地,而他走的向来是这样一条泥泞的小径。
宫殿如此众多,富丽堂皇,但没有一处是他真正的归所。一年三百六十日,他至少有三百天只流连前廷御书房,最多抽出时间去找寒无见,寒无见不在就去见李静,以堵住那些重视礼法宗室的迂腐老臣之口。身为皇帝他的生活甚至不如他远在漠北或王府时的精彩,只有日复一日的灰色单调,平心而论他够对得起大魏了,也没人配在他面前像寒祁之那样说一句提一句大魏百姓。如果不是寒无见,他早就想把寒祁之杀了。但这真的就是他想要的了吗。也许外面确实可以有更好的世界,可是寒无见呢,如果他没有眼睛,他还能剩下什么呢。
“陛下,仔细着凉。”李静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为他披上厚皮毛斗篷,“这两天不是一直在偏头疼吗,好些了吗?”
“好多了。”
“那就好,我煮了银耳粥,特意带了一些来,您用一些,我去给寒公子也送一些?”
“好的,”他握住她的手,拉她回走,“不了,寒无见就不必了,他一个犯人不配你如此精细的操心,你还是少见些他吧。”
李静柔声应了,抓着袖口的手指紧了一紧。
公主退出来与谢兰因说话,看到李静,互相对视一眼,公主温和地笑了笑,倒是李静,颇有些做贼心虚,生怕被拽出她昔日撒谎骗谢兰因寒无见病情的事,匆匆告退下去了。
谢池笑:“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柔柔弱弱的,虽然潜力不错,你在调教她?”
谢兰因不喜欢她用的这个字眼和说那两个字的腔调,道:“不算刻意。情况怎么样?”当然是问寒无见。
“不好,”她干脆直接道,“你去找任何太医看都是一样的。我听说你把你手下那个大内高手放出来了?”
谢兰因不理会她刻意的偏离话题,道:“没有治好的可能性?”
“有。”她半真半假道,“我毕竟深究些药理,他也算是我弟弟,总不能……”她复笑,不打算继续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