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 下(146)
可在洛金玉面前,君天赐既不愿被他挑刺儿骂,却又乐意将自己满是刺儿的心思说出来叫他骂。君天赐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大约是若不如此,就怕洛金玉理也懒得理自己。这样的话,倒不如叫他骂骂。
“再没人如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了,怎么敢惹你?”君天赐故意如此挑衅。
“我知天高地厚,因此我守道德敢驳斥不平不合理之事, 而你们却觉得你们才是把握理的人,你们才不知天高地厚。”洛金玉冷冷说完,沉默一阵,又问,“我且再问你,你是要执意一意孤行吗?”
“你现在是在劝我结党吗?”君天赐问。
“自然不是。”洛金玉皱眉,“我无意与你结党,也绝无意让你与沈无疾结党,我只是希望你能认真审视与承担你该为朝廷尽的职责,从此往后,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与朝中乱臣贼子们宣战为敌。”
君天赐叹道:“那我们可就赢不了了。”
“你以歪门治歪门,或许一时有用,但长久以后,没了其他歪门,独剩你一家,你便是最大的歪门。”洛金玉道,“或者说,如今你已是如此。养怡署掳人试药,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却因你走了门道而使把柄难寻,又与养孤院一事有何差别呢?”
“哦,不是,”君天赐道,“养怡署自然有把柄,不然我弄它做什么。”
洛金玉一怔。
君天赐淡淡道:“你最好也别和沈无疾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否则风声走漏,背黑锅的就不是君亓,而是我了。当然,这于你而言,可能没什么好在意,可究竟不能借此机会扳倒君亓,还是挺可惜。”
“你……”洛金玉叹道,“君亓绝不止这一处不妥,你却为了寻他把柄而故意主养怡署之事,实在糊涂。就算如今我不说,待将来你揭发他时,难道我会认为你戴罪立功了,就不弹劾你了吗?”
“哈哈,子石,你当真是……十分,不,是万分可爱。”君天赐轻声笑了起来,“老实说,你难道真以为皇上什么都不知道?你难道觉得,从先帝到当今圣上,他们就吃了我君天赐给他们下的蛊药,让他们会莫名的格外宠信我这个病篓子?还是说,我是先帝的私生子?”
洛金玉:“……”
“今儿也是敞开了说,难道遇上一个能让我放心说话的人。”
君天赐本来站着,此刻又坐了下去,“子石,我是先帝与当今圣上安插在君家的一枚棋子,他们放我去做养怡署,不过是为了日后君家过于嚣张之时,让我能够倒打一耙。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够屹立不倒的缘故,因为我本就也不是个人,而只是皇帝手中的一柄淬毒的匕首。”
此事实在出乎洛金玉的意料,他想了好一会儿,道:“你就甘心做这枚棋子?”
“说不上甘不甘心,本也就是‘殊途同归’,‘不谋而合’。”君天赐没有笑,可他的天生笑唇令他看起来像一直在笑。
洛金玉欲言又止。
他本能振振有词地训斥君天赐弄了养怡署,却不料原来成立养怡署是为了这个原因……他当然还是能够斥责君天赐,可难道更应该斥责的不是皇上吗?
皇上竟认可了君天赐的行事作风!
“嗳,你也别找皇上去闹。”
君天赐究竟还是爱慕这天真的书呆子的,虽觉得他呆,觉得他在朝堂虎狼环伺下如同一头山羊,虽有利角,却终究还是羊——但仍然愿意为这头楞头山羊保驾护航,为这乌烟瘴气的朝廷,乃至于天地间存最后的一股清流。
于是君天赐便出言道:“除非你去皇陵里找先帝骂,否则当今圣上也有些无辜。他即位时不知养怡署的事,是我和他说的。他其实也觉得不好,可若此时撤了养怡署,会引起君亓的怀疑。因此他是让过我想法子来早日解决此事。”
君天赐说到此处,微微一笑,道:“难不成,你真以为我对沈无疾就棋差一招,能叫他那么轻松找到养怡署去,将之捣毁吗?”
洛金玉又是一怔:“你当时也是故意的?”
君天赐笑道:“不然呢。”
……
自那日风雨亭回来后,沈无疾憋得着急上火的,几次三番都要发作,被虽不明具体但总之会看干爹脸色的大孝子西风给死活拉住了,小小年纪,将也不知从哪儿听到的夫妻之道倒背如流,给干爹洗脑清楚……
沈无疾听得想打儿子!
“唉……”
不远处又传来了洛金玉这样的一声幽幽叹息。
沈无疾刚揪住西风的衣领子要揍他,忽然耳朵竖起,脑袋一震,防备无比地转头去看。
只见洛金玉仍是满面忧愁感慨,虽对着摊开的书籍,却也不知看进了几个字儿。
风雨亭归来后,洛金玉牢记君天赐的请求,关于养怡署真正设立目的与君天赐婴孩时期的事儿,没和沈无疾说。
可他每每想起,都忍不住感慨万分。
沈无疾看在眼里,急在浑身上下里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可那厮如今居然见着了,只问了句沈无疾是否身子不舒服,见沈无疾横眉瞪眼地说没事,就不问了,继续叹他的气!
叹什么气!和那姓君的病秧子弱鸡仔儿独处长谈后,回来就在这叹气!是想要气死谁?
洛金玉对君天赐这人着实心情复杂,他倒也并不因此就觉得这人没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苦衷与阴影,许多人都有,可却绝不是因此伤害无辜百姓之道理。只是,若事如君天赐所言,那……唉,总之,处理起来很麻烦。
君天赐也说了,当今圣上本意不赞同养怡署,因此叫他想法子尽早设计撤了这玩意儿。而上回,被沈无疾那么一弄,养怡署如今也是说着暂避风头,一时消停起来。
若此刻去打草惊蛇,那前面无辜生命便是枉送了。若养怡署此刻暂停那些骇人听闻的人体试验,好像也没有非得赶着就去坏局的理由。
但是,若君天赐撒了谎呢,若养怡署如今换了地方,仍在干坏事呢?
洛金玉正烦恼着,忽然听得一阵身后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他一怔,回头,便看见沈无疾趴在床上,埋着脸,在那捶床哭泣。
“无疾?”洛金玉急忙起身过去,关切地扒拉他,问,“你怎么了?”
“别碰咱家!”沈无疾扑腾扭捏几下,把他的手甩开,哭得越发大声。
洛金玉许久没见他这样了,想了想,又去拉他,歉意道:“这几日我有些心事,因此恍惚了些,不够关怀到你,你别生气。”
“这叫‘恍惚了些’吗,这叫‘不够关怀’吗?咱家都要死了,你都不知道咱家埋在哪!”沈无疾哭号道,“你别碰咱家……你还碰?你这时候想起碰来了,却在夜里夫妻亲热都敷衍……”
洛金玉忙道:“你别大声说这事,先生与西风会听见,多失礼难堪。”
“老头儿带小的出去了。”沈无疾说完,继续捶着床板嚎,“你就想他们,你不想想咱家,咱家算你什么人呐?”
“你怎么又这样了?”洛金玉无奈地劝,“你别捶床板,这床不比以前沈府的床,万一叫你捶塌了,可如何是好,要向房东赔钱的。”
“……”沈无疾捶床的动作停了那么一下,随即捶得更使劲了,“咱家都要死了,你还在想着赔床的钱!你是嫌咱家死得不够快啊!咱家要死了,你怕是连棺材都不舍得给咱家买,呜……咱家这是嫁了个什么负心汉啊!”
西风跟明先生出去遛了一圈,途中明先生被河边下棋的老叟们吸引了过去,几盘下来,因他在旁忍不住出言指点了一句,被老叟们中的“棋王”下了战书,输一盘不算,还要再来,输两盘仍是运气不佳,再来……
明先生脱不得身,便叫西风自个儿先回去了。
西风见干爹干娘的卧房门开着,却没什么声儿,便极为关心地过去瞧瞧,怕自家那不成器的干爹干出点儿什么……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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