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读不回(53)
顾承锐一想也是,其实“规划”、“打算”等词汇出现在宁知然大脑里极正常,出现在他自己大脑里的几率却近乎为0,毕竟宁知然连一顿双人晚餐的安排被打乱都会郁闷,他则就算睡过头了误机也无所谓。
但没办法,他经历过八个周目的循环,知道宁知然并不喜欢那份压力巨大的律所工作,他也知道宁知然不喜欢这个职业打仗般的快节奏生活,他还知道宁知然为此付出了心理及生理的高额代价。
当初宁知然一门心思找高薪工作,就是为了能尽快反哺宁崇媛,可惜那时两人都对未来懵然无知,料不到宁崇媛会一走了之,根本不接受宁知然的任何好意。
现在,既然命运给了顾承锐全知视角和充足时间,他必须陪宁知然试着走一条更平顺的道路,哪怕到底不通。
顾承锐问:“凭你自己的心意说,你想不想像你那位老师一样,一路读上去,在学校拿个稳定的教职,愿意的时候就出去接点案子,做兼职律师赚赚钱?”
宁知然想了一会,吞吐道:“进律所虽然累和忙,可舍得一身剐,来者不拒就是了。拿教职的时间和经济成本都太高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况且我一穷二白的,除了老师,也没有其他学术圈的人脉关系。”
若是换了二十八岁的宁知然,面不改色地瞎扯当真心话说,顾承锐真未必分辨得出来。可惜身畔是这个稚气未脱的宁知然,对他早不再设防,稍一迟疑,心思就被他猜出来了。
顾承锐徐徐道:“上周五,我去了一趟法学院,找老师问了些事情。”
老师脸熟他,大概知道他是宁知然的好朋友,总出双入对,但毕竟上了年纪,也不清楚两人的真实关系,那姓梁的再多嘴也不敢到导师面前去八卦。
“你在老师组里做了两年RA,跟着师兄师姐发过文章,去年夏天还有暑研的经历,如果想留在国内,你稳坐第一,拿到直博名额没问题;如果想出去,不管是公派还是全奖都很有希望。”
“老师说他因为了解你家情况特殊,所以一直没主动劝你深造,但如果你真的有这个想法,他愿意尽全力支持帮助你。只要你规划好研究方向,不管是国内国外,学界还是业界,他都可以为你牵线搭桥,联系他熟识的大牛导师和课题组,当面推荐,这些都是极其顺手的事情。”
“说回你的顾虑。第一是钱,有奖学金和各类补助,也许经费什么的不像一些理工科那样慷慨,但覆盖生活肯定没问题,再加上你可以跟着老师接活,挣得不比刚进律所少。第二是人,这是一条能让你彻底甩开你爸的路,不过当然,同时也可能面临着离开大姐的问题。至于我,如果到那时你还需要我,你在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总之钱到位了,天时地利都能变成人和。”
这一番话听得宁知然张口结舌,消化良久,才说:“你想了好多啊……我从小因为家里是那样,其实已经算同龄人里很早熟的了。你可是独生子,大少爷,还去考虑这些弯弯绕绕,不是浪费心力?”
顾承锐摇头:“就是因为你已经够早熟了,我才不想让你再多余操心这些,花在你身上的时间、心血、精力怎么能叫浪费?我只恨没法易容成你替你上课打工了。”
抛却恋人身份,宁知然也算是顾承锐了解最深的朋友与同学,他站在局外看了这么多年,很清楚宁知然更喜欢也更擅长的,是安静地埋头钻研学术。
“你进律所里工作能力也强得没话说,但那是硬逼出来的,是因为你有魄力也够努力,把舒适区的门踹了个稀烂。但你本不是长袖善舞的性格,我没说错吧,偶尔有点俏皮和小毒舌,也全是露在我面前,不足为外人道。你很厉害,什么事都能做好,可是大家性格各不相同,总归有个舒服与不舒服。我只是想陪你走最舒服的那条路。”
宁知然直愣愣地望着顾承锐,他收到过的褒扬当然不少,但大多是抽象的数字或者奖项,提供不了什么情绪价值;师长再赏识他,怕他自满,讲话也要留三分;家里父亲不必说,姐姐待他更是严格苛刻,吝惜赞美。
他倒不至于因此妄自菲薄,但也真的从没有人像顾承锐一样毫不犹豫对他说,你什么事都能做好。明明不是的,但顾承锐的言外之意那么笃定——“在我眼里你就是什么事都做得很好”。
这是太奢侈的无条件肯定。
宁知然喃喃:“你像我爸。”
顾承锐挑眉。
“哎呀,”宁知然失笑,拍他一下,“不是说我真的那个爸。”
顾承锐:“懂了,爹味太重是吧,我收收。”
宁知然正色:“就是感觉……我在你眼里和玻璃一样脆,一碰就倒一摔就碎,你才要这样手把手护着我。”
顾承锐专注地凝视着他,重新道:“现在,先什么都别考虑,只凭你的心意,告诉我,想还是不想?”
宁知然顿了顿,略垂低头,点了一下。
顾承锐一笑,靠近,拿自己的前额贴住宁知然的前额,是旁若无人的亲昵:“那就不要犹豫地按着你的心意往下走,其他所有一切都交给我来解决。”
万事俱备,探清了宁知然的想法,他要做的就只剩一件事——让宁崇媛早一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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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知然一直没忘宁崇媛用来记录赌债的那个红色胶皮本长什么样。
它的位置一点都不隐蔽,就那样斜插在书架上,可当年他满脑子只想着出人头地和顾承锐,从没多留意过一眼,等到终于知道了,姐姐也消失了。
过去三年,宁崇媛每年会还大约15万,超过她收入的四分之三,账本上还剩下12万。
宁知然把自己攒下的奖助学金和工资清点了一遍,留出足够支持大四一年开销的,还差几万。他本打算卖掉顾承锐送他的那套西装,但转念一想,对方知道了难免会寒心,与其惹他生气,不如干脆坦坦荡荡找他帮这个忙。
换作以前,宁知然即便砸锅卖铁,设法自己再去筹,也一定不会朝顾承锐开口,好像开了口他们就不再平等。
但现在宁知然不想再这样内耗自己,索性直截了当,对顾承锐讲明:“这几万的借条我已经打好,如果你不想我还,那我就到时候买成礼物给你,或者当作是旅游经费,我请你,咱们出去玩。”
顾承锐哪里知道他的心路历程,一边十分受用,一边却又忍不住疑惑:“你一向不都丁是丁卯是卯嘛,怎么忽然就愿意‘欠我情’了?”
宁知然看他那副很好哄的样子,觉得可亲又可笑,踮脚把帽子扣到他脑袋上:“就是因为很确认你是真心实意对我好,想要我好,所以不是‘欠你情’,只是‘情’。”
做了半个月心理建设,终于某天趁父亲不在家时,宁知然把钱拿给了他姐姐。
宁崇媛瞬间就明白了,淡淡说:“你看到了?”
宁知然点头,又很快补充:“这些都是我力所能及时攒下来的,没有耽误正事,也不是不光彩的渠道。本来家里的债务我也应该负起责任。”
宁崇媛常年同钞票打交道,一瞥厚度就知道数目。她面无表情地问:“这刚好够还完的吧?你有什么打算?如果是想去奔好前程怕我哪天拿着账本揭你老底,所以早早绝后患来,那大可不必。”
宁知然听她这样说,终究有点伤心,但也明白宁崇媛的性子与他从前是像的,他们姐弟都曾是自尊到浑身带刺的人。
“不是我有打算,是你。我知道你从来不甘心待在这个小单位,也知道你自小就想走出来,和这个家一刀两断。但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没有走。”
宁知然没有把那个答案说全。因为你爱我,你恨着我,可你也爱着我。
他走上前,在宁崇媛惊愕的目光中拥抱了她一下,闻到久违的姐姐的气息,就像回到童年,蟋蟀鸣叫的傍晚。
“姐,我长大了,有了足够养活自己的能力,不需要别人再为我担心了。如果你想要快些离开的话……就在走之前,好好和我告个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