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读不回(51)
他轻问:“老公,你在担心什么呢?出什么事了吗?”
好半天,顾承锐都没有动静,脸略微偏向一侧,不说话,也不看他。
宁知然等了一会,微微欠起身,借着灯光的边角料偷瞄,一瞧之下却是无比惊愕——
顾承锐竟然在流眼泪。
那台灯光有一种肌理质感,照在人脸上,光线的纹路粗糙,两道连贯的水痕便更加明显。
宁知然瞬间急了,他自己虽然受过来自顾承锐的情伤,但分开之后也还真没为顾承锐哭过。
他翻身伏到顾承锐怀里,捧住对方的脸,拿拇指去擦那泪渍:“怎么了,怎么了呀?再有几个小时我们就要离开这个时空了!”
顾承锐轻轻叹口气,双臂收紧,拥住宁知然柔软的躯体,才算是找回一点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我只是……有点为这个时空的你难过。再过几个小时,我们两个是潇洒地走了,去过健康漫长的余生,但这个时空的宁知然和顾承锐呢?刚才做的时候你都得那么小心,这具身体好像永远是颗定时炸弹,埋在你和我的一辈子下面。”
宁知然听到这里,终于恍悟这些日子顾承锐消沉的来由。他这才隐隐约约察觉到点生理上的感伤:冠心病不是没治的绝症,也未见得就一定会少活几年,只不过是余生需要过得小心一点,比一般人多了些掣肘和束缚……好吧,其实这有点像宁知然原本的人生,虽然也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总是比一般人少了自在,多了负累。
他默然片刻,在顾承锐的脸颊和下巴落下几个吻,说:“锐,有个事情,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
顾承锐那点鼻音已经消失了:“嗯?”
“我今天突然发现,照片墙上2024年4月5日到6月30日之间的每一张相片,我们都拍过了。”
顾承锐愣住:“什么意思?”
宁知然深吸一口气:“如果照片墙是时空坍缩的证据,那么循环就到八周目为止。要结束了。”
“可是,可是……”
宁知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他冷静而柔和地质问着:“可是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吗?可是我们真正相爱了吗,像我许下那个愿望时那样相爱?你说你对我是负罪感。那么循环的条件到底是怎么被达到了的呢?菩萨这么好糊弄的吗,比我们自己的心还好糊弄?”
顾承锐静了许久,才喃喃说:“或许,还有一个可能。”
“我们之前推测,前一个周目因时空交换而改变的细节,会蝴蝶效应一样作用到后一个周目。而时空交换是随机发生在2017年4月5日到2024年6月30日之间的,有无数个排列组合的结果,我们目前不过只经历了区区八种。”
“那么如果在八周目的交换里,有一对彼此相爱——真正的、毫不怀疑自己心意的宁知然和顾承锐,恰好穿越到了2020年4月5日呢?那么你17年许下的那个愿望,‘三年之后我们还在一起’也就被满足,循环自然也就从源头上被结束了。”
宁知然一阵茫然,若菩萨也不认可他们此刻的关系是与他许愿时同等纯粹热烈的“爱情”,那便只能说明顾承锐的猜测是正确的了。
“那我们明天一睁眼,就会去到2020年7月1日了吗?”
倒不是说他贪恋循环的无忧无虑不想回到现实世界,只是就这么结束了吗?现在回到2020年7月1日,没了循环的约束强制,他们真的会去墨尔本闪婚吗?
顾承锐下意识把宁知然抱得更紧,语气却也犹疑:“我无法确定,这只是一个猜测。睡吧,明天睁眼我们就能看到结果了。”
第41章 鹭鸶 10
宁知然睁开眼,花了点时间,才慢慢认出头顶这个“天花板”是他大学寝室的蚊帐。
没能去到2020年的7月1号,他其实有心理准备;但“循环从源头上被结束”的代价是回到2017年4月5号——他干脆根本还没许下那个愿望的时候——着实在他意料之外。
连早八时间都还没到,宁知然轻手轻脚避到阳台给顾承锐打电话,攒了一肚子怨气,打算好好跟人控诉一下,菩萨这“重启人生”的闸拉得未免过头了。
然而电话接通,顾承锐应答的语气迷茫而困倦:“然然?今早没课吧。”
宁知然一愣:这不是那个与他一起经历了多次循环的、拥有全知视角的顾承锐。
他深呼吸,应道:“没事,我记错了,你接着睡吧。”
挂了电话,他走回桌前,书柜门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他这几天的日程和要完成的作业。
宁知然想了想,拿过笔,把最上面那行“周三早晨,去南普陀寺”划掉。
接下来的24小时,他按部就班地上课、吃饭、泡图书馆,只不过到了周四下午,他没有像当年一样把顾承锐约到芙蓉湖边、表白心迹。
课堂上宁知然走着神,借余光观察身边人。他得承认,他爱顾承锐,就是爱每一个顾承锐,可“爱”是一回事,在一起过一辈子又是另一回事。
八个周目的循环不是白过的,顾承锐那些引着他、帮着他、陪着他让他学会爱自己的心血,也不是白耗费的。
宁知然那么用力地爱过,喜怒哀乐五味杂陈的爱,没有遗憾了。既然不论形式上在不在一起,他对顾承锐的爱都不会被动摇,那是否开启这段关系其实也就不重要了——
他永远爱顾承锐,但他好像真的不再需要顾承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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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锐始终没等到宁知然的表白。
当年在一起的细节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周四,傍晚,宁知然约他到芙蓉湖边,同意了他长达数月的追求。
可是真到了周四,整整一天,宁知然都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表示,顾承锐暗示了好几回,连“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我们要不晚饭后去芙蓉湖走走”这么明显的话都说出来了,可宁知然就是不为所动。直到夜里回到宿舍楼下,该分开了,顾承锐才终于接受现实——这个宁知然并未打算和他在一起。
最初发现宁知然没有跟着他来到“过去”时,顾承锐少见地有点无措。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过去,他处理两人之间关系的方式当然会变,带给宁知然的伤害他当然会弥补,但问题在于……这真的是宁知然需要的吗?
顾承锐想起一周目时,宁知然曾经说过:“我要你从一开始就别追我,别招惹我,放过我,你也能做到吗?”
话里意思分明是,即便他还爱着顾承锐,也后悔曾和他在一起。
经历过八周目,顾承锐回头去想,相互纠葛这些年,在爱里进进退退、不即不离,又给宁知然带来什么好处了?正因为宁知然爱他,所以才患得患失,受到精神和病痛折磨。
眼前有一个办法,是悬崖勒马。顾承锐虽然没法回到2016年8月两人相识的那一夜之前,但如果到此为止,不再招惹宁知然,放过宁知然,不论未来的结局是好是坏都干脆地不朝着那个方向走,宁知然会少一些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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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真价实、二十出头的顾承锐,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在此之前,他虽然还没正式追到宁知然,但在这段关系里多少充当了牵风筝的角色,线的收收放放,拉扯长短,基本不出他的掌控之中。宁知然行动上推拒,嘴硬,可是眼看着心已经要服服贴贴地软到他怀里来。
但自从那通奇怪的清晨来电之后,顾承锐总觉得他跟宁知然之间好像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后者听他说,向他笑,对他较之以往甚至更温柔,可那种两颗心溺在一起不分你我的感觉则不见了。
周末晚上,顾承锐洗过头吹得半干,悄悄蹭到宁知然身旁的沙发上坐下,想了想,还是决定开门见山:“然然,你喜欢我,对不对?”
宁知然抬眸,浅浅瞥他一眼,只笑,未置可否。
顾承锐又说:“但是你……不会答应和我在一起,对不对?”
宁知然意外:“怎么忽然这么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