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读不回(45)
大学时他在图书馆读到《孽子》,对其中描绘的新公园莲花池边“夜游”的同性恋群体耿耿难忘,五月天那首《拥抱》中“晚风吻尽荷花叶,任我醉倒在池边”,就是典出这里。公园是固定却又开放的空间,有着流动的边缘,正放任了爱与性的捉摸不定。
顾承锐回忆一番:“你什么时候看的?我印象里你永远都在学习,就没有看过‘闲书’。”
宁知然耸耸肩:“在你趴桌上睡觉的时候。”
顾承锐忽然想到,他与宁知然合合分分这些年,竟还从来没有讨论过性取向的问题。他gay达一向灵敏,好像第一面就默认宁知然与他是同类人群,宁知然当时拒绝他的理由,也从来不是“你是男的”。
他甚至没有问过一句,宁知然是怎样发现自己是gay?又是怎样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压抑原生家庭中接受这一事实?
顾承锐本欲提问,可他一想到这会令宁知然想起他的父母和大姐,势必要造成情绪波动,又不忍心开口了。
但宁知然似乎是看透了他的疑惑,主动道:“我自小只是不像别的男同学那样对女孩子感兴趣,但一心扑在学习上,也没空考虑风花雪月的事情。真正确认自己性向,其实挺晚的,要到高考后的那个夏天。”
他顿了顿,不知该不该把对着视频中顾承锐的手做春梦的经历告诉当事人。恋爱时觉得不太好意思,就没提过;如今都结束关系了,他们顶多算是好友亲人,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没想到顾承锐却有些在意:“是看书或者gv吗,还是……因为什么人?”
宁知然一怔,却笑了:“你看不出来吗?还是不记得了?”
他对问题的补充说明很直白:“第一次的时候我对你的那种欲望。”
顾承锐立刻就懂了。他只以为宁知然向往过他的赛博人格,并不曾把那当作真正意义上的“爱恋”,到今天才得知,原来他还曾启蒙过宁知然的欲望,不管是对“性别”还是对“性”——哪怕启蒙的工具称不上是他这个人,只是一些肉体的影像。
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是彼此的“第一个”,爱与性也许同样在流动,但从来只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流动。
宁知然快走两步,回头看顾承锐,漂亮得像个街拍模特,柔声对他说:“也忘了你自己讲过的话了?我们两个之间的感情有排他性,这就是排他性。”
第36章 鹭鸶 05
从台湾回来后,顾承锐将相机里的照片导进电脑中,风景与人物,路人、单人、双人,都混在一起,还不乏数张连拍或者抓拍。宁知然就坐在顾承锐的沙发椅扶手上,从他背后看屏幕。
“你能认出照片墙上的是哪一张吗?”顾承锐回头问。
宁知然点点头,却补充:“我能认出来,但是这里面没有。”
顾承锐一愣:“两台长焦我都导出来了啊,难道是用手机拍的?”
宁知然又摇头,照片墙上的每一张他都细细擦拭过,像素之高,显然是专业设备才能达到。
他试图解释:“那一张,从被拍下的那一刻起,甚至在被拍下前,就已经出现照片墙上了。这就是你当时提到的‘时空坍缩’,悖论由此产生——它直接导致你把一张不存在的照片挂上了墙,或者说导致你拍下了一张已经存在的照片。”
不在外旅行的日子,宁知然全心全意投入他列好的计划清单里。
虽然阿嬷是最近水楼台、最好的钢琴老师,但宁知然作为初学者,自认又没什么天赋,不想浪费她培养小莫扎特的时间。
顾承锐虽然也不算什么专业人士,但教他一个新手小白还是绰绰有余,第一步从认五线谱开始。这在两人过往所有的关系之中倒是最新奇的。还在读书的年纪时,他们学习的内容完全不同,几乎不会有“谁教谁点什么”这种情况发生。
宁知然聪明,认真,学起东西来很快,不用顾承锐多费口舌反复强调纠正什么,上完新内容只用安静当个陪练,偶尔帮宁知然翻一下谱,或者为他把略挡到眼睛的刘海拢到一边。
顾承锐从二手市场淘来一架德国Mundlos公司生产的古董缝纫机,雕花铁艺,上油打理一下,还是非常精美。
但宁知然到底没能做出海绵宝宝内裤来,究其根本原因是他不想去量尺寸,最后就给顾承锐做了件基础款T恤,用睿风研发中心的3D打印设备打了一块海绵宝宝图案,缝在胸前,虽然没有标牌,但下摆缝了两个小小的花体字母——“R.R.”。
顾承锐一边试穿,一边问:“两个R是什么意思?‘然然’吗?”
宁知然平声道:“是‘宁知然(R)缝给顾承锐(R)的衣服’的简写。”
做义工的机构是一家市立福利院,多数志愿者都是来自学校社团或者公益协会的年轻人,大部分只在周末有空。宁知然去得勤,很快就与负责人和孩子们熟悉了。
二周目的六月某天,顾承锐从工作室回家,顺道经过福利院,时间凑巧,忽起了好奇心,想去看看宁知然的这项日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表明来意,负责人倒是欢迎,带他一路进去。正值下午的活动时间,孩子们都在室外小操场上,宁知然和几位老师正陪着做游戏。
阳光照到他棉麻质地的白衬衫上,也许是在扮演某个童话人物,宁知然行动灵活得像只鸽子,讲话嗓音很大,很甜。
“您是宁先生的……?”负责人问。
顾承锐想了想,实话实说:“我们在同一个户口本上。”
负责人大概理解成了堂表兄弟之类的亲戚关系:“我们的公益招募是面向全社会开放的,您如果有兴趣,我这里有份针对意向志愿者的心理测试问卷。”
他给顾承锐分享了一个链接,后者点进去,快速浏览了一下问题,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微妙:“……这个问卷宁知然也填过?”
负责人一怔:“当然,这是我们接收志愿者的必要流程。”
“他通过了?”
负责人似乎不明白顾承锐为什么如此惊讶,但还是肯定道:“问卷只是评估参与者是否适合与孩子交往、是否适合应对与弱势群体相处可能会带来的种种身心隐患。宁先生的结果很理想,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志愿者——这些天的事实也能很好佐证这点。”
问卷的选项是程度类型,从“完全不同意”到“完全同意”,共五个等级。题干不算生僻,也不含褒贬色彩,算是专业。
但顾承锐特别留意到了其中某些题,比如“我担心一些可能让自己恐慌或出丑的场合”,“我拥有一些亲密稳固的关系”,“即使没有明显体力活动,我仍常感到心率不正常”。
就他所了解的宁知然而言,这些题目的答案都不指向适合做志愿者的特质。
还有“我常常觉得紧张或者神经过敏”,“我往往对事情做出过激反应”,顾承锐瞪着这两行文字,忽想起一件很小很小、很久远的事情——
在初识宁知然的那一夜,双子塔地下停车场,当顾承锐发现宁知然身体不适、想伸手给他解开安全带时,宁知然却惊恐地躲了开来。他误以为顾承锐是要打他。
多年前,当顾承锐得知宁知然长期遭受父亲家暴时没想起来的这个细节,却在今天,此时此刻,清晰如新地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负责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顾承锐回神,发现操场空了,孩子们已经回到室内,宁知然擦干额前的汗,走来他身边坐下。
顾承锐的手搭在椅背上,宁知然凑过去,用下颌角蹭了蹭他的掌心,顾承锐就把手指屈起,挠了挠他的下巴。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小孩子。”
不管是时空回归正常、各奔东西,还是继续以伴侣的关系过下去,他们大概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倒也没有很喜欢,”宁知然说,“只是我这辈子既然不会为人父母,也就没有机会给出我小时候向往的那种亲情,还不如送给需要的小孩。虽然可能对他们来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聊胜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