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读不回(32)
他又说阿嬷因为成分不好,还是老师,特殊时期很受了些罪,相片背景里那些家具也都给砸了,不过感谢19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照相机,留下了记录,他打算请师傅照着原样再打一套送给她。
宁知然没好意思讲,阿嬷这样的侨商千金,连四十年代她还是小女孩时的玉照都能留下一大堆,可他们家小时候去趟照相馆都是奢侈,妈妈一辈子也就遗照那一张相片。
平时顾承锐不觉宁知然的粘人,到这种全天共处一室的情况,他才发现宁知然就像跟脚的宠物,会随时随地神出鬼没地依偎到他身边。有一次他剪片子时无意碰上了书房的门,两个多小时之后出来,就见宁知然一个人盘腿在墙边坐着,听到开门声瞬间回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就像在卧室外被关了一夜、一大早就等着主人的猫,在门前蹲成一个三角饭团或者坚果墙。
顾承锐有点惊讶,把他整个端起来抱回房间:“下次直接敲门进来就行。”
宁知然摇头:“我怕打扰你,而且也没有人谈恋爱24小时都腻在一起的,会烦的。”
顾承锐笑了一下:“那你可以做自己的事情呀,我们各忙各的,没必要这样干等我。”
宁知然点头,却说:“喜欢等着你。心里有个盼头。”
九月开学他们大四,未来何去何从好像一下就变成了近在眼前的事。顾承锐完全不打算在自己的本专业深耕,根本不考虑升学;但保研名单出来,宁知然毫无悬念地位列第一,以那样的成绩和履历,国内的法学院系几乎是任他挑。
这行就业一律看证,重视实践经历大于学历,所以宁知然最初没想过继续读书,暑假排名靠前的同学纷纷参加夏令营,他也没了解过。
但现在岔路口横在眼前,宁知然一时茫然,先求助于那位予他很多提携照顾的老师。
老师是过来人,很替他考虑,劝他来日方长,深造的机会还有很多,第一步先从现实条件出发,趁自己还没退休,手上的人脉资源都可以提供给他。
宁知然又去问姐姐,宁崇媛没有激烈反对,也没有无条件支持,她似乎不太关心他下一个人生阶段的选择,只说“学费你自己解决”,便不再表态。
顾承锐是在家里看到宁知然签好的放弃推免承诺书,才知道这回事。
他此前看两个室友到处面试,还疑惑宁知然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满以为是事以密成,宁知然想等尘埃落定再告诉他一起庆祝。
晚上他将宁知然从猫窝沙发里扯出来,搂住亲了一顿,才问:“然然,你不打算读研了?”
宁知然一僵,立刻收了缠绵的兴头,张了张口:“你怎么想呢?我听听你的。”
顾承锐说:“我当然希望你去更好的学校,遇到更多的机会,走上人生巅峰,出任ceo但不要迎娶白富美,还是嫁给我比较好。”
宁知然少见地没有附和他的玩笑,低声道:“但那样我可能就要离开厦门了——也许将来就留在别处了。”
顾承锐仿佛完全没将这视为一个问题,他理所当然道:“你去北京,去上海,我就在你学校旁边租套房子——买当然也行,只是怕买不下又近又合心意的——反正我毕业后也是做现在这副业,十年之内不会考虑坐办公室的,时间自由地点灵活,去哪都是一张机票的事。”
他和宁知然朝夕相处,并非对他的事业规划全无了解:“你不是想做涉外吗,是不是有海外背景会比较占优势?你要想出去读个llm也随意,反正不管是哪里,我陪着你都是再容易不过、顺手不过的事情,别放在心上,你头一个先要考虑的是你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宁知然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想要和你分开。”
顾承锐有点没办法地笑了:“我刚说的你是一句没听进去啊。”
宁知然语塞:“……徐总也不会想要你找个对象回家还得供人上学吧。”
顾承锐吻了吻他的鼻尖:“我了解徐总,她很喜欢你,阿嬷和我爸也很喜欢你。我知道你不想跟别人说这些隐私,但要是他们知道了,就算我不供你他们都要供你。人生很长,眼前这两年三年不算什么,你读书时错过的东西,将来总有一天会赚回来的。”
宁知然沉默下来,他知道顾承锐没有任何施舍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要给他减轻压力,让他别把这些当作了不得的大事,再引发焦虑与抑郁的情绪。
可是这跟低价房租、高定西装不同,这些都是“惠”,供他上学则是“恩”,他若真正接受,顾承锐于他而言的意义就不仅仅是恋人这么简单了,那是真正等同于再造的“恩人”。
宁知然不是不想接受,他只是没有力气去接受。若这个书不读会带来严重的影响,那宁知然的务实会让他考虑接受这份好意;但深造于他而言不是必需品,他熬了二十一年,离自由、独立与反哺姐姐已经这么近,不想再背上新的债,也背不动。
他下定决心,认真地望住顾承锐:“锐,对不起,你可能会觉得我的目光短浅,畏手畏脚,上不得台面,但是我实在是一点风险都承担不起。哪怕知道你是一腔为了我好,我还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宁知然小心翼翼地、有点委屈地补充:“我也不是什么便宜都占得起的。”
顾承锐听他讲得这样直白,也就不再多言,只道:“那你自己都一早决定好了,何必再来问我呢?”
第26章 厦园 11
九月于宁知然而言,真正的大事是法考,因此保研的事情过去顾承锐就没再提,权当没有过这个插曲。
宁知然本就是做题家中的战斗机,甚至隐隐期待着这场考试——考过之后他毕业就可以挂证,起码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哪怕最初不会很高,但至少不必再时常惴惴,担心朝不保夕。
考完那天下午,顾承锐接他出去吃晚饭,知道他稳过也就不多余问考得怎样,只是说:“你想不想去看沙漠?”
宁知然生长在海边,没见过雪自然也没见过沙漠,闻言眼睛亮晶晶,点头的频率和火锅里咕嘟咕嘟的泡泡一样快。
顾承锐看笑了:“我过段时间准备去甘肃,我们飞到兰州,借辆车去额济纳,现在正是拍胡杨的季节,然后往西北,进巴丹吉林沙漠。正好你课也不多,几个工作日连上周末,大概走一星期左右,好不好?”
宁知然自是愿意的,但他随即想到什么,神色犹豫:“我现在手上能动的钱,大概只够机票。”
顾承锐显然早想到了这一层:“那你就只买机票。这一趟车和装备都现成,开销也就是油钱和食宿。你想想,我就算自己去也得找地方住,一个人住两个人住有什么区别?至于吃,你那点胃口才能吃几块钱?剩下的都从我接的广告商单里面出,没多少,当提前庆祝你拿证,等你毕业领了工资再带我吃香喝辣。”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宁知然当然没有再扭捏的道理。他平生唯一一次去北方还是之前跟着学校去北京比赛,当然对这次二人世界的长途旅程充满了期待,从定好机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着手准备。
他们分工合作,因为几乎是数千公里全程自驾,劳心劳力但也灵活度高,顾承锐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研究路线和攻略上,包括联系当地向导、民宿、进沙漠的司机等等;宁知然便收拾衣物和一些不方便去了再添置的杂物,因为常年生活在亚热带,他连足够御寒挡风的外套都没有,又不舍得专门买,顾承锐找出自己高中时小了一号的冲锋衣给他试穿,倒是正好。
验收行李时,顾承锐发现宁知然为他收的内裤居然是黑白灰纯棉基础款,提出抗议:“为什么克扣我的海绵宝宝内裤?你是不是嫌我丢人?除了你又没人看得见!”
宁知然无语:“你要开那么久的车,走那么多路,能不能穿点质量好的,到时候屁股上磨出两个洞你就老实了。”
顾承锐听他那一家之主(妇)般关怀又埋怨的语气,凑过去,受用道:“你好贴心,是不是饰演‘我老婆’这个角色已经炉火纯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