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读不回(4)
宁知然被扇得眼冒金星,呆坐在副驾上,嘴唇微微哆嗦着。
顾承锐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到怀里,半晌,说:“我给你取一个小名,叫然然,好不好?”
宁知然机械地点头。他只是疼得有点发蒙,并不是因为顾承锐目睹了这一幕而难堪。
他敢让顾承锐上门来接,就是不怕把自己的家庭状况暴露到对方眼前,甚至他有些故意的成分在——你看,我没有隐瞒过我是怎样长大的,我们前二十年的人生一点也不一样,你确定要继续喜欢我下去吗,趁早知难而退吧。
也许是趁人之危,也许是得寸进尺,顾承锐低下头亲了亲他带着掌印的那边脸颊。
而也许是身心俱疲,也许是无暇顾及,也许是因为过去挨了巴掌后等待他的只有耻辱的示众而没有一个人会挡住他红肿的脸,宁知然第一次没有推开他。
“然然,”顾承锐又说,“现在我是世界上第一个叫你小名的人了。”
次日,宁知然起时,顾承锐睡得还很熟,大概昨晚在熬夜剪片子。他们作息一向不太一致,临近毕业最忙的那段日子,性生活只能放下午,因为一天中其余的二十小时,他们俩总有至少一个处于睡眠状态。
宁知然坐早班轮渡回了厦门岛内,进家门,餐桌上昨天剩的半盒酸奶已经馊了,只能丢掉。
打开冰箱一看,空得他都有点恍惚——上周顾承锐不在,他忙得三餐都在律所吃,就请阿姨只收拾家,不用做饭。
宁知然取走最后一盒酸奶,在吧台旁坐下。客厅与餐厅相连,但因为设计成了下沉式,视野内一马平川。地板、墙纸与软装都是亮色调,阳光远远地从落地窗一直洒到他脚边来,瞬间繁衍出毛绒绒的金黄质感。
昨天早上同一个时间,他也坐在同一个位置,喝着同一个牌子的酸奶。难道是因为他的人生乏味到千篇一律,人不能重复踏进同一条河流但宁知然可以重复踏进同一条鹭江,所以上帝才惩罚他,让他四年的寿命直接消失掉?再不然入乡随俗一下,不是上帝惩罚他,而是妈祖、关公或者菩萨老人家?
宁知然漫无边际地乱想,想着想着,给顾承锐发语音:“冰箱里有阿嬷送的榴莲千层,我想吃,你回来帮我捎——”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手指往左边一移,取消了发送,然后随便在外卖软件里找了家甜品店,点进去,直接下单付款。
顾承锐应该暂时不会回来了。
昨晚,大周末的,顾承锐为什么让小周把硬盘送去?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顾承锐只要有电脑就能干活,想去工作室也行,想待在家里当然也行。而小周把拷好了最新素材的硬盘送来,那么他接下来的几天完全可以呆在家里不挪窝,不用像宁知然一样为了上班赶回来。
当然,顺理成章的,他也就不用和宁知然住在一起。
宁知然咬着吸管,垂头,开始慢慢滑动屏幕。
他早就翻过了两人所有的聊天记录,毕竟自己从来没有记日记的习惯,想要了解这段四年的婚姻——也就是他生命中缺失的这四年,除了靠墙上那些照片,就只能靠这个。
照片是定格的,可聊天记录包含的信息就很丰富了。
幸运的是,律师职业病让宁知然习惯性地备份,不用担心记录会有缺失。
不幸的是,由于两人都工作繁忙,顾承锐又有已读不回的毛病,文字泡大都非常简短,还有很多直接是语音电话和视频,虽然看不出有多亲密,但也完全看不出关系不佳。
聊天记录大致可以分为前后两个阶段,时间上基本能与宁知然的记忆吻合:
前半段从16年夏天他们相识开始,到18年6月,他们毕业分手结束。
中间有两年的空白。
后半段始于20年7月,两人交流了关于澳洲签证、领证手续、文件材料、场地预约等等一系列结婚筹备事项,高效利落,行动力之强简直令人摸不着头脑,可以拿去当同性闪婚教科书。
再后来,就是一起生活的点滴日常,直到最近。
宁知然很不好意思地搜过一些暧昧的字眼,比如“然然”“老婆”“爱你”之类的,但没搜出什么结果。不过,他们即使在热恋期间也并不太这样肉麻,所以倒还不算奇怪。
总而言之,就是正常成年人的对话,非常正常。
刚刚穿越、还没来得及和顾承锐打照面的宁知然产生过一丝幻想——万一他们是真的复合了,感情稳定婚姻幸福呢?
那他索性就把一切跟顾承锐坦白,说我其实是你的老婆1.0版,需要一些时间和你的帮助,才能升级到你熟悉的2.0版。
“穿越”确实荒谬,但顾承锐了解他的为人,知道他不会无聊到开这种玩笑。况且对方一个直到大学还愿意相信世界上真有奥特曼的人,说不定对这件事接受良好,那么宁知然就可以大大松一口气。
然而,现在事情完全失控——宁知然本还做了许多心理建设,琢磨该怎么适应和顾承锐如胶似漆的恩爱婚后生活,结果昨天终于见上了面,却发现根本没这必要。
他根据照片与聊天记录推断出的过往,与现在、眼前的顾承锐对待他的态度,是矛盾的。
镜头与键盘都是没有温度的,画面与文字都是会骗人的。
宁知然曾暗暗期待过的“婚姻”,从来就不是他们感情的保鲜剂,也根本不必妄想让浪子收心。
第4章 琴屿 04
接下来的两周,宁知然按部就班地重复日程,家庭生活没有因为顾承锐结束出差而产生什么改变,职场压力也完全没有减轻。
他本科是国际经济法专业,当年曾经跟着老师帮顾承锐家公司做债权回收,毕业进入现在的单位工作,律所主要做涉外金融,平时打交道的多是各外资银行,汇丰、花旗、DBS之类,还承担一些跨国企业的法务外包。
星期四,午休时间刚到,另一位和他平级的合伙人就在群里甩了个链接:“大家看一下四号案例,预告登记有没有效力,这个不就是我们正好在遇到的问题吗?”
宁知然皱了皱眉,回:“晚点看,现在忙。”
想想感觉不够贱,又补上一个“抱拳”的表情。
他把手机架在面前,随机点开顾承锐好几年前发的某一期视频,开始吃午饭。
助理Jaye提着外卖路过,小声调侃:“哟,又看姐夫哥的视频下饭呢?”
宁知然:“你但凡叫他一声嫂子哥呢?”
Jaye吐吐舌头:“这不是型号反了嘛!”
宁知然心想,那也该是前夫哥,不是姐夫哥。
小姑娘刚毕业,宁知然观察了一周,发现她只是对大老板怨气比较重,跟自己这个顶头上司关系还不错,也可能因为两人是同系校友,虽然差了五六届,但总算有一层师兄妹情在。
Jaye在他对面坐下来,指了指自己的卧蚕:“然哥,黑眼圈有点重了。”
宁知然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有吗?我这两天都零点前睡的。”
Jaye向他科普:“两天就想把黑眼圈睡下去,做梦也没有这么做的!圈来如山倒圈去如抽丝,熬出来只用几天,消下去就要几个月!都不如你头像上那么漂亮了!”
宁知然的头像就是律所统一拍的工作照,正装双手抱胸,“专业团队”,每个律师都有一张的那种。但应该确实是因为长相占了点优势,没怎么修,看起来十分清爽自然,像精英而不是精神小伙。
在入职之前,Jaye偷偷向学姐打听过宁知然,外貌、性取向这些私人信息不论,学姐倒是委婉地暗示,宁知然性格比较孤僻,不是很好打交道,处不熟。
为此Jaye颇担惊受怕了一段时间,但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宁知然这人其实挺世故的——当然是褒义的“会来事”那一种,对领导有眼色,对下属有松弛感,偶尔还在群里阴阳一下竞争对手。
后来聚餐闲聊时,Jaye提起“传闻中的宁知然”,主人公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无所谓道:“出了象牙塔大家都会还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