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读不回(19)
也许世界上只有宁知然和顾承锐两人能看出它们不一样。
顾承锐亲完他,起身一边走出卧室,一边压低了声音道:“这个视频存档一下我送给然然的礼物。其实我不知道他看了会不会生气,毕竟接下来的内容没有经过他的事先同意,但每一帧对我来说都非常珍贵,我实在舍不得错过这些时刻……不管怎样,如果这个视频最后成功存活,那就代表他没有生气,拭目以待。”
几秒钟后,钢琴声缓缓响起来,画面上出现了宁知然的正脸,很青涩,大概也就刚刚二十岁,背景是学校食堂,他懵然地注视着前方,显见并没有察觉镜头的存在。
宁知然自己都没见过这段影像,因为他习惯性地抗拒和闪避镜头,若非证件照、毕业照或顾承锐强拉他不得已,他在照相时一般都只会躲到边缘。
而就像是为了刻意打破这个自我认知,接下来的四分半,一段又一段宁知然前所未见的影像被剪辑在了一起,它们或长或短,有的画质很差,有的只是照片,但无一例外,他自己都是镜头的中心。
拍摄人无疑是顾承锐,因为部分场景在家里,而宁知然显得十分放松、毫无防备——这世界上能让他呈现出这种状态的没有几个人,而愿意把他当作影像主角的,则只有顾承锐一个。
不过看起来他们分手两年的空白期依旧存在,宁知然在某个片段后忽然变得成熟了些,显然时间推进到了2020年7月后,但却并不影响他神情的生动。
这些年中,他并不跌宕起伏的人生的几乎每一站,都被顾承锐的镜头无声而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当他在数百人的选修课上偷偷补觉、当他在模拟法庭的台下对着墙默默练习、当他晕车晕得天昏地暗呈大字型躺在沙漠里、当他作为学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领奖、当他在婚礼前紧张地整理领结、当他倚在接机口等待顾承锐却忘戴眼镜一脸茫然、当他试图单手在背后系好围裙的带子、当他在某个平凡日子莫名其妙被顾承锐送了一大捧鲜艳的蚀刻鲑鱼、当他收到领导的邮件被告知年内有望成为合伙人……
“绚烂如电 虚幻如雾 哀愁和仰慕
游乐人间 活得好 谈何容易
拍着照片 一路同步
坦白流露 感情和态度
其实 人生并非虚耗”
宁知然甚至好半晌才迟钝地听出,用作背景音乐的那首歌是顾承锐自己唱的,他的音色与原唱不太相同,宁知然也分辨不出粤语发音是否标准,而钢琴的改编使得副歌部分比原曲温柔有余激烈不足,但那些都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镜头真的拥有魔力,摄影师爱不爱他的拍摄对象,能从成片中一眼看出。
音乐止息,影像结束,黑屏上倒映出此时此刻,顾承锐和宁知然两张目瞪口呆的脸。
太意外的播放与过近的距离,使得谁也来不及做出更多、更完美的伪装,假作自己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沉甸甸、简直载不住爱意的短片。
拍摄的人与被拍的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漫长缄默。
“你是……”宁知然率先说话,斟酌着措辞,努力让这件事听起来不那么荒唐,“从哪一天来的?来到了哪一天?”
顾承锐立刻说:“4月5日,从20年来到24年。”
宁知然点点头:“一样。”
接下来的对话发生得有条不紊而机械,宁知然就像上庭之前见当事人般,一句一句,将他这一个月以来的所有疑虑和盘托出。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订餐厅,选错年份,”顾承锐简短回答,反问,“你呢?”
“也是那天,你问我那家麻辣拌还开不开。”
“我就知道。”顾承锐叹了一声。
“手机里的提醒事项,是谁在问你‘什么时候跟我摊牌’?”
顾承锐没有想到他看到了这一句,愣了半秒,然后指了指自己胸口:“我。”
在穿越后第一时间,他就想到了用这个方法确认。
“我当时想,不管怎么乱七八糟地穿,自己总还是自己,习惯、爱好、遇到事情后想到的第一个解决方法,总是高度类似的。我们暂且把这叫做‘我是我’原则。”
所以顾承锐试探着在手机里设置了一个提醒事项,由于他无法确认有没有别的时间线的自己被牵扯进来,所以他就把提醒时间设置成了自己来的那个时段——2020年4月5日早晨,提醒内容是:
“你是从2024年4月5日来的吗?”
设置完成后,他心脏狂跳,屏息等了两分钟,手机蓦地一震。
顾承锐瞬间满身冷汗。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回复,对面的‘我’说不是,他从2017来到2020,问你在哪,他找不到你的联系方式,问我怎么把你搞丢了。”
“也就是说,”宁知然顾不得缅怀2017的顾承锐有多么惦记他,只是缓缓道,“我们并不是两两对应,相互交换身体这样?”
顾承锐语气十分冷静:“对。根据‘我是我’原则,你可以想见,那之后我又陆陆续续和其他时空的‘我’产生了一些交流,比如有一个来自2023年、却并没有和你结婚的‘我’告诉我,你患有由吸烟引发的冠心病,所以我才——”
宁知然的眸光闪了闪,他的心脏不好确实是有家族遗传基因在,他妈妈也是因为高龄孕产导致的心力衰竭去世的。
但此刻他暂时没有精力去想这么多,只是点一下头,示意顾承锐继续。
“截至目前,我暂时没有遇到过2017年之前和2024年之后的‘我’,仅作推测,时空的交换是在这个范围内产生。”
宁知然打断:“有一个技术问题。”
“如果每一个你都在用提醒事项对话的话,理论上来说即便时间限定在七年间,也有着无穷多个平行时空,icloud再大也不够用啊,你的手机内存早就炸了。”
顾承锐递给他一个默契的眼神:“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如果是与过去对话,我一设定好提醒事项,立刻就会再自己删除掉。对于过去的‘我’来说,这是‘已然’的事情,在我设置好时间的那一刻‘我’就会收到,当下的我即使删掉,也不影响。”
宁知然恍然:“那按照你的‘我是我’原则,其他时空的你自己也是这个思路,如果是未来的你收到过去的你发来的消息,未来的这个你在读过后,也会立刻删除?”
顾承锐颔首,慢慢道:“由于平行时空的‘我’有无数多个,所以即便我十分钟不看手机,这条提醒事项十分钟不删,可这十分钟里的每一秒、每一毫秒、每一微秒、每一纳秒、每一皮秒,乃至于每一段小到无法计量的时间,都会有某个‘我’正在删除。因为平行时空足够多,所以不需要担心内存爆炸,删除和储存的速度是等价的,抵消了……总之你意会一下。”
说到这里他有些词穷,不知如何恰当描述时空的无穷性,毕竟他们两个都不是学物理的,只能靠一些观赏科幻电影的经验进行不靠谱的推断。
宁知然消化了半分钟,又问:“楼下墙上的那些照片……”
顾承锐已经猜到他后半句要问什么,直接道:“我看到了,背面有‘你’的标记,重复的日期和根本不现实的行程。如果真的存在所谓时空坍缩,我想那些照片应该会是证据。”
卧室又陷入静寂,只有挂钟的秒针声不断,遵守着底层逻辑可能并不成立的时空规律,让人不寒而栗。
顾承锐却还有闲心开玩笑:“你记不记得我们大三下学期选了一门——”
“亚伯拉罕宗教研究。”令宁知然崩溃的是他已经被同化到完全get到了这个玩笑。
顾承锐打了个响指:“咱俩现在的状态就像那年期末闭卷考完走出教室。”
宁知然揉了揉眼睛,从不亚于工作状态的理智中抽身,终于后知后觉地体味到不知所措。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没洗头没化妆在街上偶遇前任”的难堪感。尽管早就隐隐有了猜测,可不到公开处刑这一步,总是不愿意接受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