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帝王的心腹大患(249)
假如历史是一条无尽向前的长河。
江玉珣所处的时代还在那条河的上游。
处于上游的他们需要做的只是搭建出一个大致的框架,完成“从无到有”的过程。
剩下那些便等待后世来完善,并最终形成最适应自己时代的制度。
辰时,流云殿前朝殿。
今日虽然没有朝会,但一大早殿上仍坐满了人。
除了以庄岳为首的官员外,还有此前朝堂从民间选拔出的来自各行各业的人才。
三个月后的科考试题,包括工、律、医、数、农等多个方面,将由众人一道编写。
和庄岳等人不同,许多人都是初次来到流云殿且此前从没有亲眼见过天子和江玉珣,到了之后他们便忍不住好奇地四处偷瞄了起来。
然而约定的时间到了以后,却只见天子而迟迟不见江玉珣的身影。
……
大周朝事繁重,几个月后除了科考外,怡河也要开始新一阶段的截流和炸堤。
简单见过众人并在那扇饕餮纹座屏背后查阅了这几日编写的成果后,应长川便离开流云殿前去卷月殿细查河渠相关事宜。
而那些前来仙游宫编写试题的贤才,则趁此机会在殿角与同伴低声私语起来。
“江大人还没有来吗?”一人一边四处打量一边小声问。
坐在他旁边的同僚摇头说:“……好像是没有。”
“奇怪,江大人这几天不是在仙游宫吗?”起先说话的人满心疑惑。
“可能是在忙其他的事?”
“也是!”
天子虽不在此处,但他们的对话却全部落在了庄岳的耳朵里。
刚才还在提笔编写试题的他皱眉放下手中的毛笔,忽然自侧门走出了流云殿。
-
应长川简直不是人!
……江玉珣上手原本是想让他快一点,没想到不但没快,甚至还差点将自己搭了进去。
等彻底忙完那些事并起床更衣的时候,已近辰时。
和睡觉向来规矩的应长川不同,一晚上过去江玉珣的长发早在他翻滚间披散满榻。
因而折腾完准备上流云殿的时候江玉珣方才发现,自己墨黑的长发上竟然也沾了一点刺眼的痕迹……
“江玉珣!”庄岳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整片空地。
正打算偷偷摸摸溜进流云殿里的江玉珣立刻定在原地,并无比心虚地看向对方:“庄,庄大人?”
“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庄岳快步走来,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你虽然和陛下关系……不浅,但是无论何时都不能忘记自己臣子的身份。之前你明明从不迟到,今日这是怎么了?”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江玉珣。
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也算接受了江玉珣和应长川的关系。
但庄岳怎么也没有想到,一贯乖巧听话的江玉珣竟然也会迟到。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并想要江玉珣给自己一个解释。
江玉珣不由低下头咬紧了嘴唇:“我……我去沐浴忘记了时间。”
“沐浴?”庄岳皱眉道,“这个点沐什么浴?”
周围虽说没有别人在,但心中有鬼的江玉珣脸还是红了个彻底。
担心被庄岳发现异常的他,只得一个劲地认错。
见他将迟到一事全部认下且一口咬定是自己睡过头。
庄岳只得上前去拍了拍对面人肩道:“不要因为和陛下的关系就荒废自身啊!”
看他的样子像是终于打算放过自己了,“是是……”江玉珣总算舒了口气。
然而还没有等他与庄岳一道回殿,两人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看向脚步传来的方向。
身着玄衣的天子不知何时离开卷月殿,回到了此地。
他的耳力极佳,早将庄岳的话全部听到了耳朵里。
庄岳举手加额正要行礼:“臣庄岳,见过——”
可话还没说完,便被应长川摆手打断:“庄大人误会了。”
“啊,”庄岳愣了一下,脑子没有转过弯来的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误会什么?”
应长川轻轻笑了起来。
意识到不对劲的江玉珣瞬间睁大了眼睛。
然而没等他上前阻止,应长川已然笑着摇头轻声道:“此事不怪阿珣,都是孤的过错。”
话音落下的同时,还颇为自责地看向了江玉珣。
庄岳:“……”
陛下的过错?
若此时听到这番话的人是他儿子庄有梨,定然会不解地问有什么过错。
但是年岁这么大的庄岳,却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刚才还在教育江玉珣的他瞬间没了声音。
庄岳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给应长川当了这么多年下属的他,头一次默默朝天子磨起了牙。
……我就说!
阿珣如此乖巧听话,向来将朝堂正式放在第一位。
陛下这……委实有些太过分了。
庄岳忽然体会到了地里的白菜一夜之间全毁了的感觉,内心变得无比沉痛。
原本应该离开此地的他不由定在了原地。
“庄大人还有何事?”一向最会识人心的天子如没辨出臣子脸色一般朝他问道。
庄岳的的确确是把江玉珣当做亲生儿子看待的。
在种种复杂情绪一起冲向大脑的那一刻,向来低调做臣子的他终于忍不住咬牙向天子行礼,并委婉提醒道:“无,无事……就是呃,臣忽然想起江大人自幼时起就身体不佳,多年卧病在床。他身体底子不好,理应好好休息,臣不该像方才那样无故自责江大人,故而有些后悔。”
表面上看庄岳是在认错,并检讨自己方才向江玉珣发火之事。
然而被他刻意加重的“身体不佳”“卧病在床”“底子不好”以及“好好休息”几个词,却无一不是在大胆地敲打皇帝,暗示他需要节制。
“如此,”应长川轻轻朝庄岳点头,同时面不改色道,“孤记下来了。”
他的表情无比认真,装得就像没听出庄岳言外之意一般。
“那,那就好……”庄岳长舒一口气终于再次行礼说,“那臣就先退下了。”
“好。”
……
不过转眼之间,流云殿外就只剩下了江玉珣和应长川。
刚才一直尴尬地站在原地的江玉珣,终于小声地咬牙切齿道:“应长川!”
你就给我故意演吧!
几年朝夕相处下来江玉珣一眼便看出了应长川的想法。
——知道两人关系的人并不多,庄岳便是其中之一。
方才应长川忽然“出现认错”并不全是想替自己解释。
而是实在忍不住想在庄岳这个“知情人士”面前秀上一把!
还不等应长川转身问他“怎么?”
尴尬地在此处站了半天的江玉珣终于上前,直接在流云殿前借着宽大衣袍的遮掩轻轻地踢了应长川脚腕一下。
天子自己不要面子,那我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嘶……”应长川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
他的唇角不由一扬。
他正想朝江玉珣说些什么,便见刚刚干完坏事的江玉珣已如一阵风般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并快速整理好衣冠,以最正经的模样出现在了流云殿内众人面前。
余光看到站在侧门的自己。
江玉珣甚至偷偷将手背在背后,打了一个“快走”的赶客手势。
方才坐在桌案前编写试卷的众人随之起身向江玉珣行礼。
夏日灿烂阳光被流云殿上的窗棂切碎,如泛着金光的花瓣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独自站在流云殿上的他如被泉水打磨过的冷玉,又像是附着一层薄雪的青竹。
早已长成了霁月光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