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官家/福宁殿(下)(85)
赵宗宁衣裳也不换,叫人备好马,人也不带就翻身上马,急急忙忙地进宫。
她也是挑了近道,从各个小巷子里头穿梭而过。却不防行到一处巷子口时,她的马不知被什么给吓着了,前蹄一同抬高。赵宗宁本就骑得快,也有些心不在焉,没能及时拉住马。
她被狂躁的马甩飞出去,她惊得嘴巴微张,深感自己这下子怕是要摔得不轻,后头也传来澈夏赶来的惊呼声。
正当赵宗宁以为自己妥妥落地时,她被人拦腰接抱住。
抱得很有礼,只是堪堪揽过她的后背与膝盖。她喘着气,抬头一看,赵世碂!
她还是习惯这个从前的名字。
的确是耶律延理。
他面无表情:“冒犯了。”他拿帕子往赵宗宁鼻尖一盖,赵宗宁瞪了他一会儿,到底撑不住,晕了过去。
耶律延理抱着她走到一边巷子的马车中,将赵宗宁放进去。
随从将澈夏捆来,堵了她的嘴。
耶律延理低头看她,冷冷道:“去告诉你们陛下,若想救他妹妹,来金明池见朕。”说罢,他转身上马,马夫一声“驾”,马车朝城外而去。
澈夏痛苦呜咽,却毫无他法。
耶律延理在马车里,平静得不能更平静。
从他确定赵琮的确是要立钱月默为后起,他就知道,赵琮不会再让他进宫。
他也实在不想真正“逼宫”。
他一次次因犹豫与心软而酿成大错,这一回又险些再因此而走上老路。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还不能证明,他完完全全得到赵琮的方式,还是只有那一个?
赵琮听闻耶律延理把赵宗宁给绑走了,也是一惊。
他万万没想到,还能做到如此地步。
耶律延理也的确是最了解他,知道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人到底是谁。
若今日绑的是其余人,他赵琮绝不会亲赴,偏偏那个人是赵宗宁。耶律延理胆子也的确大。
他再排斥面对那人,也只能去金明池。
坐在去往金明池的马车上时,他自己也在苦笑。这一圈圈地,玩进去的到底是谁?想出来这样一个法子,不就为了避开那人,到头来,还是他自己再坐车去见他。
瑞庆节期间,金明池照例对百姓开放一半。
到了夜间,也依然热闹,开放的那一半有不少朝廷安排的杂耍艺人,演得正痛快,周围百姓不时鼓掌叫好。就连围守的侍卫,虽依然严防四周,也不由被吸引。
但这些于耶律延理并无碍。
他是十分熟悉金明池的,也知道有几个门。他们的车停在仅有侍卫把守的西门外,侍卫们万不会想到此时会有人来这儿,都有些松懈。他的随从早早先爬上院墙,靠近侍卫们时一跃而下,用迷药全部迷晕。
马车直接从西门驶进去。
多年不见,金明池的深处倒还是从前那样。
甚至当年他命人挂起来的朱色幔帐也还在,并未被撤走。由此可见,这六年间,赵琮怕是从未来过。
金明池留有宫女,倒没怎么换,还是从前那一批。
留守的宫女也没什么活要干,趁着瑞庆节热闹,大部分都到了前头看热闹。这儿也就没剩多少人,看到有马车驶来,也未看清跟车的侍卫,她们以为是宫中来人,纷纷出来。刚要行礼,便瞧见耶律延理抱着个人下来,她们都呆愣住。
她们是见过,也认得赵世碂的。
甚至其中有一人,是当年中秋时亲眼看他放花灯的那个宫女。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已有变化的他,抱着一位疑似公主的女子,大步走进殿中。
走过之后,她们恍然回神,立即分作两拨。一拨往里跑,另一拨显然是要去前头叫人。哪料还没跑出去,便被身着异族服饰的侍卫们抓了个正着。
金明池开放的部分与后头有门相隔,耶律延理派人守在门口,再将后头的所有宫女太监都圈了起来。他将赵宗宁小心放到床上,再叫两个宫女过来陪她。
他自己,则是走到院中,走到一张石桌旁。
石桌上已摆好他们带来的酒与菜,他看了眼,转身坐在凳子上。
等赵琮来。
澈夏进宫禀明情况后,赵琮是立刻就往此处赶的。
耶律延理坐下,不过半个多时辰,赵琮乘坐的马车便从院外驶来。
马夫将绳子一拉,“吁——”了声,马车身后的十来匹马一同跟着停下来。亲卫们先翻身下马,手拿兵器,护在马车旁边,虎视眈眈着他。
他却只盯着马车瞧。
也未瞧太久,福禄从里头推开门,掀开帘子,先跳下车。回身,他就扶陛下。
赵琮从马车内出来,高站在车上,一眼看到三尺外,石凳上坐着的耶律延理。
他右手背在身后,借着月光,眼睛微眯。
耶律延理毫不退让,与他对视。
“陛下——”福禄朝他伸手。
他才收回视线,扶着福禄的手跳下马车。
不过几步,他便也走到石桌旁,身后福禄与亲卫都跟着。
耶律延理依然坐着,抬头看他,轻扯嘴角:“陛下来得挺快。”
赵琮的手还背在身后,不自觉便握得有些紧,尽管已面对过许多次这样的他,赵琮还是难以适应。这就是从前那个灰头土脸躺在地上,被他牵回福宁殿的孩子。
“陛下,坐。”耶律延理朝他做出个邀请的姿势。
赵琮面无表情,在他对面坐下。
坐下后,赵琮先问:“赵宗宁在何处?”
“陛下放心,她只是中了些许迷药,明日自能醒来。那药不伤身子的,是宫廷秘方制成的药。”
只是中了些许迷药?
不伤身子?
赵琮冷笑:“到底是辽帝,宫中还有这等厉害的药。”
耶律延理笑了笑,并未说话。反而拿起酒壶,给他面前的精巧酒杯斟满酒,动作不慌不忙,自有一派优雅。
赵琮低头看着液体缓缓流入酒杯中,摆在腿上的手又不自觉地握紧。
这个时候,还想一同把酒言欢不成?!
赵琮自觉在面对他时,越来越难收敛脾气,便想快点解决了这儿的事。他的酒壶还未收回,赵琮又问:“她在哪间屋子?”
“我告诉陛下,陛下带上她,便走了。那我为何要告知你?”
赵琮气得恨不得拍桌子,这叫什么话?
“你将她迷晕,你还有理?!她到底哪里碍着你?”
这话偏偏戳到了耶律延理的痛处,他看向赵琮,眼神忽然就变得阴冷起来:“陛下问我?她并未碍着我,尽管她曾刺我一剑,可我一点儿也不怨她。陛下不知我为何迷晕她?!”说到最后一句时,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赵琮脑中一清醒。
他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只不过方才一时慌乱,也是气急,说话没过脑子。他脸上不自觉闪过懊恼,而在此人面前,从不掩饰真实情绪已是本能。瞬间,他也没能调整好表情。
耶律延理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也是一软,同样的,这也是本能。
耶律延理收回手,将酒壶放回桌面。
第235章
夜晚太静, 两人不说话, 身后的人也不说话。
酒壶放回桌面,轻微作响, 只有这么点响声, 却也足够将赵琮唤醒。
他收拾好面上表情, 看向耶律延理,说道:“你要见的是朕, 朕也来了, 你将宁宁给他们先带回去。”
“先?”耶律延理没抬头,却微掀了眼皮看他, “她走后, 陛下还愿留下与我说话?”
赵琮又有点气, 憋着气道:“朕不至于这般没有信用!”
耶律延理点头,嘴中却道:“陛下虽这般说,但我当真不信。”
赵琮眼神差点没凝成刀子,直直削向他。
眼神当然不能真成刀子, 却又再次伤到耶律延理, 耶律延理不由往前倾身, 赵琮不由便往后缩了缩。
这样的举动更叫耶律延理难受,他直接就道:“前夜,陛下与我说好,允我进宫再见你的!陛下呢?陛下做了什么?陛下不仅拦我,不许我进宫,陛下还要立后!陛下难道也忘了, 多年前,你就应了我,不可能立后,更不可能立钱月默为后。可是如今?陛下还要我如何信你!”
“……”不仅是赵琮愣住,他身后的福禄等人纷纷又把头低得更低,这话怎的越说越偏了。福禄好歹是知道内情的,其余的侍卫哪里知道。
“陛下——”福禄低头出声,赵琮回神:“嗯?”
“小的带他们往后退十尺吧。”实在是有些话不能听。
赵琮点头:“好。”
福禄带人退下,赵琮借机松了口气,他将手摆到石桌上,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来应对。他被这番话说得也有些迷糊,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但还未等他想出回应,耶律延理倒先拉住他的手:“陛下就这样想要立后?”
赵琮赶紧甩他的手,耶律延理本就抓得松,很轻易便能甩开。
这反而叫耶律延理眼中漫上更多冷意,再问:“若不是我的随从恰好去鸿胪寺,我是否要等收到陛下的帖子才能知晓这件事?陛下是否还要我亲手送上大礼,要我亲眼看着你们祭天祭地祭祖宗,看你向全天下宣布她是你的皇后,陛下才满意?”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赵琮也气。
“是朕叫你留在开封?其他国家的使官早已离去!当初朕为何放你一条命,你也忘了?赵世碂!你到底做过什么,你是都忘得一干二净?!”
赵琮鲜少这样激动地说话,还叫了他从前的名字。
耶律延理眼神一凝,深深看他。
赵琮被看得心中一边发毛,一边气依然没消,并道:“朕与你,早断了!今日朕既来,也是为了与你说些。至于帖子?”赵琮冷笑,“你就省了那份心吧,你的贺礼,朕不需要!也请您快些离开东京城!”说罢,赵琮趁气盛,也趁耶律延理放松警惕,抽回了自己的手。
赵琮将石桌一拍,不由便起身,他抬脚欲进去找赵宗宁。
可还未离开,耶律延理立刻又捉紧了他的手。
“松手!”他甩。
耶律延理紧紧捉着不放,并阴沉沉说道:“陛下在马车中与我那般亲密,还要立后?”
福禄还是听到了,抖了抖,又带人往后退了二十尺。
这般才彻底听不到远处两位主子的话。
这话却把赵琮说得又气又臊。
他也觉着自己那日有些过,他不该被亲几口就成那样。不是因为那日的事,他也不至于想立后。如今这话,还被眼前的人这样毫不避讳地说出来,他的脸立刻变得微热。
他沉默不语,耶律延理趁机将他往身前用力一拽,他再度坐到耶律延理的腿上,被圈在怀中。
赵琮惊醒,生怕又要被亲,赶紧往起站。
耶律延理紧紧抱住他,并在他耳边道:“陛下你说说,这样不守信用的你,要我如何相信?”
“朕本来也未答应你进宫!再者,你不过外族之人,何来立场这般质问朕?”赵琮咬牙说,刚说完,耶律延理低头便亲他一口。他吓得再去避,可耶律延理已先一步抬头,与刚好回头看来的他对视,说道:“这样呢?还没有资格?”
“……”赵琮再度气急,回手就想甩他耳光。但又是手刚甩出去,便又停住。赵琮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真正打过谁的脸。倒不是为了刻意维持风度,而是关键时候,他还是对这人下不了狠手。
他这一举动,似乎立刻也将耶律延理的心给揉软。
耶律延理的话立刻也软起来,轻声道:“陛下,你根本舍不得我。别立后,好不好?”
赵琮脑中一团乱。
明明两人之间的问题那样多,宁可迷晕赵宗宁也要逼他过来,偏偏这会儿与他纠缠的却是这样一件事!
耶律延理又道:“公主睡得好好的,我真没如何她,她是你的妹妹,我只会对她好,我也会对她的女儿好。我只是想见你。陛下别立后,好不好?”他又重复了一遍,边说还又边将赵琮揽得更紧。
赵琮深吸一口气,被他这连连两声的“好不好”给说得也心软起来。
一直这样乖乖的不好吗?
赵琮叹气,背对着他说道:“你我如今是这样的身份,你又何必非要强求?既已走到这一步,何必,何必——”
何必的事情太多了,赵琮一时也说不尽。
耶律延理却只是固执地问:“不立后不成?”
赵琮摇头:“不成。”他早就已将话放出去,宫中甚至已开始准备,再也停不了。
耶律延理的眼睛眯了眯,其中凶光一闪,随后便跟没事儿似的,依然缠住赵琮,有些低落地说:“陛下能陪我吃餐饭吗?”
即便已是六年后,耶律延理还是最知道怎么哄他。
对他动武,威胁他,只会令赵琮更气。但是声音这样一软,赵琮实在招架不住,他沉默。
耶律延理再道:“今日我还未用膳,饿。”
“你活该!”
“我不是刻意为之,我太想见你,你不让我进宫,我只好用这个法子。”耶律延理有些可怜地说,“公主就在我身后的屋子里,陛下叫福禄将她带走吧。但是陛下陪我吃顿饭,好不好。”
又是一声“好不好”,赵琮反复提醒自己不能再受诱惑。
偏偏耶律延理又道:“上京的东西我吃不惯,那儿的规矩多,我已很久未曾吃过一顿饱饭了,想极了东京城内的鱼脍……”
声音别提多可怜,赵琮再自我提醒,还是不由心疼。
赵琮再叹气,不过一顿饭而已。
他点头:“成,一顿饭,吃完这顿饭,你明日便回去。从前的事,今日的事,全部一笔勾销。”
耶律延理将脑袋歪进赵琮的肩窝里,静默不说话,眼中寒光只是更甚。
只是谁也不曾瞧见。
澈夏与几位大力气的宫女先将昏迷的赵宗宁抬出来,小心放到马车上。
赵琮亲眼看着,心终于放下。
耶律延理建议他们一起留在这儿住一晚,赵琮生怕又要出事,立刻道:“不必,先送公主回城。”说完,他再对侍卫长道,“分出一半的人送公主。”
耶律延理适时开口:“陛下,他们是你的亲卫,还得护送你回城呢。由我的亲卫送吧。”
赵琮听到这话,也未多想,摇头:“无需。”
哪有自家公主要他国皇帝亲卫护送的道理。
赵琮答应留下来陪他吃饭后,他便放赵琮坐回石凳上,赵琮背对着他吩咐事宜。耶律延理听到他的回应,也未坚持,只是看着桌上的菜,旁人也看不到他的面色与眼神。
赵琮这般那般吩咐一通,澈夏等人带着赵宗宁离去。
赵琮松口气,再回头看低头不说话的耶律延理,刚刚那些软话到底起了作用。月色又柔和,赵琮对他的戒心消了不少。他知道之前自己那一巴掌虽说未能挥出去,这人到底还是清醒了。
耶律延理抬头,捉住他的视线,有些讨好地对他一笑。
这将赵琮笑得又是一懵。
耶律延理轻声道:“其实只要陛下愿意信我,我会一直这样乖。”
“……”这话,赵琮接不了。
耶律延理似乎也无需他接,反而又问一旁站着的福禄:“你们也饿了吧?要不也吃些?”
福禄正要拒绝,他要守在陛下身旁。
而赵琮的确对耶律延理放下了许多戒心,刚刚耶律延理甚至担心护送他回城的侍卫不够,可见耶律延理的确没想强留他。他也想趁这顿饭彻底解决了与耶律延理的事,很有些真心话要说。
赵琮回头对福禄道:“你们先退下,到院外等朕。”
福禄犹豫了一会儿,弯腰应“是”。
耶律延理还叫人给他们送吃的,赵琮不免又冷笑:“这是朕的金明池,要你这番安排?”
耶律延理抬头看他,眼神中尽是可怜。
赵琮无力,指了指桌上的菜:“吃吧,朕陪着。”
耶律延理点头,自己先是吃了几口,也叫他吃。赵琮摇头:“没胃口。”
“说好的陪我吃……”
赵琮最受不了他这副可怜模样,只好拿起筷子随便吃了些,随后就放下筷子,继续看他吃。
耶律延理吃相很好,却吃得很快,看得出来的确是饿了。桌上的菜,他吃了大半。赵琮看他用膳,心中缓慢想到,吃完这一餐,两人就真的要再度分开。
下一回再见,又是什么时候?
若是耶律延理真的一直这样乖,不刻意与他作对,不打仗似乎也可行?统一天下很诱人,但若辽国皇帝是小十一,与辽国维持和平似乎也并非不能接受?既然辽国皇帝是小十一,他们日后大可以继续互通贸易。
他脑中胡想一通,耶律延理也终于放下筷子,抬头看他:“陛下,吃好了。”
赵琮点头,想说“那朕走了”,却也忽然开不了口。
耶律延理拿起面前的酒杯,微微举起,有些失落地说:“明日我便要回上京,已六年不曾与陛下一同用膳。方才我已十分满足,却还想再敬陛下一杯酒。”
这几年,赵琮从来不碰酒,毕竟于身子无碍,他一时有些犹豫。
而且喝酒容易误事。
耶律延理似知他心中所想,再道:“是桂花酿,加了蜜水。”
赵琮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没闻便是一股幽幽清香。
耶律延理正跟他服软,似有和解的迹象,他又何必再端着?
他将酒杯往前递去,耶律延理也伸手,与他碰杯。
玉杯轻微相撞,声音格外动听。
赵琮抬头,一口喝尽。
果然是加了蜜水的桂花酿,幽香,甜蜜,却根本盖不过那带着辛辣味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