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官家/福宁殿(下)(61)
她低头,从贴身袖袋中摸出一个小荷包,里头有一朵绢花,是当年买的。
她心中想到:不知今年可否能见到那位郎君?
卖了大约两个多时辰的灯,自然又是同往年一样,她的灯,一盏也没有卖出去。她不禁苦笑,如今她已嫁人,也不能似未出嫁前那般一整夜都耗在灯架子旁,她得回家了。
算算夫君怕是要带着孩子来,催她回家。
她心中叹气,弯腰开始收灯架子。
她想着,一年不成还有两年,两年不成还有五年,五年再不成还有十年。即便十来年不成,那还有二十年,三十年……
她收拾灯架子的时候,心中也有些迷糊,其实这般强求是为了什么?
迷糊着,她抬手正要将最后一盏灯取下,却瞧见前方几步远处有一个十分眼熟的背影。
她一愣,有些不敢上前去。
就这么一个怔愣的功夫,那人往前走去,李氏再顾不得,匆匆忙忙就跑上前,叫道:“郎君!”
他回头,李氏心中猛地一颤,竟然真的是他!
她等了十来年!
真的是他!
她心中猛颤的时候,手微微发抖,心道,他怕是早已忘了她吧。她原本就不是花容月貌,无法叫人深记。如今嫁作他人妇,梳上妇人髻,面上从前的几丝天真早已无,自是再不能叫他记起。
他倒是还如从前那般,生得一副天上仙人般的相貌,似乎年岁在他身上从未留过痕迹。
他也如从前那般,笑得清和,问她:“可有事儿?”
李氏一怔,过了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指向不远处自己的灯架子,小心翼翼地问:“郎君可要锦鲤灯?不要钱,送的!”
他竟然也是一怔,随后笑得更开,点头:“好啊。”
李氏心中直跳,带他走到灯架子前,她踮着脚取下灯架子处最高的锦鲤灯,并递给他。
他接到手中,来回看了几眼,忽然低头问她:“这一盏灯,其中可有蹊跷?”
李氏怔愣。
他看她头上发髻,笑道:“你嫁人啦?”
李氏眼睛蓦地就是一酸,原来他真的记得她!
他手中提着灯,对身旁的女使看了眼,女使递给他一只荷包。他接到手中,再给她:“拿着。”
李氏惊醒过来,当年也是这般,他接过女使手中的金锞子,并塞给她。
她立即摇头:“不能要!”
他笑:“还跟从前那样,当年给你的金锞子可有去买花戴?拿着,多年不见,你已嫁人,这是给你的添妆。”
添妆那是大户人家才有的规矩,他们哪里有。
头一回听到有人要给她添妆的,都已经嫁了十余年的李氏再摇头:“郎君,真的不能要!当年的金锞子——”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旁又走来一位高大身影,身着玄色衣衫,一来就问:“买灯?”
李氏也立刻朝他看去。
这么一看,她又是一愣,虽已不是当年的少年郎君,她却清楚记得此人相貌,不由又是脱口而道:“郎君!”
后来者看她,挑眉,显然已认不出她。
李氏心中一跳。
她这辈子就见过两位这样出挑的郎君,还是同一天见着的,一见,就在心中记了一辈子。这般看,两人竟是相识的?
她望着两人,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还是先头那位笑道:“你叫我七郎君就好。”
“是,是!”李氏接道,还是打算继续感谢他的金锞子,他的金锞子救了她娘的命,她急急道,“七郎君,你给我的……”
后来的郎君有些不耐烦,打断她的话,对七郎君道:“去吃汤圆儿!”
七郎君好笑:“就这么急?”
“早煮好了,左等右等,也不见你来。”
七郎君似乎有些气:“不愿等?那别等啊。”
他面上一顿,随后讨好地去拉七郎君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七郎君暗自“哼”了声,避开他的手,转而又对李氏笑:“这个灯,我买了。”
李氏愣愣地直点头,那位还要拉七郎君的手,七郎君索性将手收到袖中:“你到巷口等着去。”
“我……”
“我说话还没用了?”七郎君也挑眉。
那位明明比七郎君还要高大许多,看起来也,气势比之十多年前也更凌人了,却在七郎君面前做着讨好模样,努力道:“这灯不是已经买了?咱们一起走。”
“我要跟这位小娘子说话。”
那位看了李氏一眼,虽没说,眼中分明就是“这还是小娘子啊?这都妇人家了!”的意思。
李氏顿时也有些气,立即站到七郎君这侧,不高兴道:“十余年前我比你还小呢!”
那位似乎也不愿跟女娘多做纠缠,再看了七郎君几眼,见还是不搭理他,只好认输道:“我去巷口等你,你快些来。”
七郎君骄矜点头:“嗯。”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七郎君身边的女使低头捂嘴笑。
七郎君也笑,然后朝李氏道:“你认得她?”
李氏立即点头,将十余年前的事儿告诉七郎君,七郎君显然是愣住了,良久才喃喃道:“竟然是他。”
李氏更为不解,手中也还攥着他给的荷包,她又要将荷包递还回去。
七郎君却问:“这一回,灯中可写了字儿?”
李氏制灯是制得不好,但她很有一些巧思,在每盏灯中都刻了字儿,但那也是从前常爱做的事。如今嫁人,有孩儿与夫君要照料,她早已没有闲暇在灯里头刻字。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并没有。”
“可能劳烦你在这盏灯里刻几个字儿?”
李氏赶紧点头:“怎能说是劳烦!七郎君要刻什么?”
“唔,‘恭祝小十一生辰之喜’。可是有些多?”
“不多不多!”
李氏带了刻刀,立即从七郎君手中取过灯,就着灯架子,将灯先小心拆开,在其中的竹篾子上刻起字来。很快,她便刻好,高兴地将灯还原好,再递给七郎君:“你看看!”
“还要对着月亮看?”七郎君促狭笑问。
李氏也大笑出声,仿若回到少女时候,点头:“可不是!”
七郎君举灯对着月亮,应该是瞧见了里头的字儿,他看了片刻,低头笑道:“谢谢你。”
“不,不用谢。”李氏笨拙地直摇手。
正在这时,那位又来了。
七郎君微微瞪眼:“还有完没完儿了?”
他再讨好道:“都好一会儿了,你还不来。”
“半柱香的时间都还没有呢!”
“……宗宝……”他讨好地拉了拉七郎君的手,小声叫他。
李氏又是一愣,她可否听错了?
“宗宝”?这个名儿怎的这般熟悉呢?
七郎君“哼”了声,到底是与他一同走了,只是走前再对她笑道:“今年的灯也很漂亮。”
李氏呆在他忽然绚烂的笑容里,久久未能回神。
她傻愣愣地看着他们俩走远,再看七郎君将灯递给那一位,那位喜滋滋地将灯抱在怀里,随后,他们就再也不见身影。
李氏不禁抬头看了眼空中圆月,仿佛还在梦中。
她真的见过了他们?
可是手中荷包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她又没能还给他。
她伸手捏了捏,里头只怕有好几十个金锞子。
七郎君将灯送给了他,他可是就是那位“小十一”?
她望着眼前依然拥挤的人群,不由想到了多年前。
多年前,她还未嫁人,她还不叫李氏,她有自己的名儿,家人叫她慧娘。那是她第一回 来东京城中卖花灯,也就是那一回,她觉着自己看到了神仙。
神仙还买了她的灯。
其实原本她不是要把那盏灯给那位神仙的。
先头也有一位格外俊俏的郎君,她当时年纪小,胆子小,见到颜色这样好的郎君也敢大着胆子上去说话。
先头那位,就是如今的这位“小十一”。
他可比七郎君脾气差多了,后来还来管她要七郎君给她的小金锞呢!
她狠狠骂了他一顿,李氏现下想到还是不由笑出了声,她将他骂得脸色铁青。只是笑着笑着,她笑不出来了,为何那位要来管她要七郎君给的小金锞呢。
而时隔十多年,他们俩竟在一处,七郎君还将那盏特地刻字的锦鲤灯送予他。
李氏想了好一会儿,蓦地又笑了。
她觉得,自己似乎是明白了。
恰好这时,夫君与孩儿都回来了。
孩子高兴地手举糖葫芦,递给她,叫她吃。夫君高兴地笑看着她,也叫她吃,随后便收起一旁的灯架子来。
李氏接过孩子的糖葫芦,回身再往一眼人群。
记得嫁人前一夜,娘亲给她梳头,对她说:“咱们普通人家,没有那许多规矩,娘也请不起梳头娘子。娘给你梳,祝我儿‘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娘亲还对她说:“给金锞子的郎君是咱家恩人,定要世世代代祝福。”
李氏的眼角忽然有些酸涩,娘亲已不在,娘亲的话却已全都记在心中。
当年娘亲大病一场,若不是七郎君给的金锞子,娘亲如何能活下来?娘亲又如何给她梳头?
这十余年来,她过得很好。
她一直不能忘怀当年的恩人,一直想对他当面说一声“谢谢”,谢谢他多年前的恩馈,叫她能活得这般平安喜乐。
只可惜,这一年,她终于见到了他,却又忘记道一声谢。
她想,日后,定还能遇到吧?
夫君收好灯架子,赶着牛车一同出城回家,回程的途中,女儿唱起新学的元宵小曲儿。即便热闹的京城已渐渐落至身后,依然一路欢声笑语。
夫君问她今年可有寻着恩人。
她笑:“遇到了!”
夫君也笑:“那你可谢了人家?”
“谢了,不光谢了,还给了祝福!”
夫君道:“既是恩人,生生世世都要祝福着的。”
李氏笑,抬头再望圆月。
多年前的这一日,她教七郎君对月看灯,得意问他可看到了其中的字。
七郎君笑着说:“看到了。”
“什么字儿?!”
“白发齐眉。”
她想,七郎君定能与他心爱之人,白发齐眉,生生世世。
第203章 “西夏细作便在其中!但求活捉!”
杜誉本是打算直接去城门处见姜未, 可是还未至城门, 他瞧见这满城乱窜的精兵便吓着了。
他十分担忧陛下的安危,这时候已然顾不上, 甚个阴谋阳谋, 全都见鬼去。
陛下若是在太原出了事, 他们整个杜家都要陪葬!
再者,陛下这样的皇帝, 他誓死也要保护。
他速速将厢军派去城门处与姜未对峙, 自己则是先迅速赶往陛下的落脚点。
他带着侍卫匆匆赶到的时候,赵琮也刚醒, 正听他的亲卫回话。
来太原的路上到底有些颠簸, 而且行的也不是很慢, 他的身子本就有些不适,只是初来时事情还未安排下,他无法放下心来。
这会儿,各处都安排妥当, 他就是连头疼都能放心去疼。他原本正睡得香, 城中发生了那样大的事儿, 他的人能不知道?
亲卫一开口,他便皱眉。
他立刻便发现其中症结,怕是行踪也已暴露。
与邵宜一样,他心中头一个怀疑的就是杜誉。
他刚把杜誉怀疑上,杜誉就匆匆赶到,来不及禀报, 他跟在路远身后,进来就跪下道:“陛下!下官来迟!”
赵琮揉了揉额头,对杜誉的怀疑立刻消散,他起身道:“起来说话。”
杜誉速速将城中情形与赵琮描述一遍。
赵琮却是问道:“你来时,可曾被人跟踪?”
杜誉一愣,他当时看到那些精兵,光想着陛下的安危,还真没料到。
“姜未怕是已知道你来了朕这处。”
“臣罪该万死。”
赵琮往后靠在靠枕上,闭眼道:“事已至此,追究责任并无用处,反正他们总要找到的,不如看看该如何处理此事。姜未此人心思极深,杜卿怕是不知道,就连魏郡王世子赵从德都与他有关系,并早已被他买通。”
杜誉不是赵琮的亲信,头一回听说这事,不禁张嘴。
“姜未心思既然深厚,就不敢轻举妄动。他只有十万兵力,真要与朕对抗,根本打不过。可见,姜未有靠山。你猜,这个靠山,是女真,还是?”
杜誉到底也是身经百战,迅速冷静下来,思考片刻,严肃道:“陛下,臣以为,并不是女真。完颜良即便与他有所勾结,路上也不过带了几十人而已,这些人连给姜未壮胆都不够。”
赵琮笑。
上回在金明池时,赵从德顺利逃走,他便觉着朝中有人通风报信。只是当时他还不知此人到底意欲何处,此时,他觉得自己已能想通。
但如今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杜誉赶紧又道:“陛下,姜未目前正使人满城搜陛下,即便跟踪臣,也不能立即得到消息,还是先藏起来才是!臣知道有处地方——”
赵琮却笑了一声,随后他睁开眼睛。他身子不适,面色不算好看,眼神却极亮。
杜誉停住话语。
他有条不紊地说道:“朕是赵氏皇帝,朕就在这里,看他姜未到底有些什么本事。”
赵琮说这话的时候,谁也没看,他仅是缓缓道来。
杜誉却不由听呆了,也看呆了。
其实从前,他真的不把这位病弱皇帝看在眼中。哪怕这位皇帝顺利亲政,并弄垮了整个孙家,甚至把他发派到这儿,他还不觉得这位皇帝是十分厉害的。他只是觉得这位皇帝,运道是真的好。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这位看似病弱的皇帝,包裹着的是一具极其有趣、坚韧而又强大的魂灵。
杜誉心中原本怕得很,但听到这句严格说来十分轻描淡写的话,他忽然就心定下来。
赵琮眼望前方。
他的确没什么好怕的。姜未有人,有李凉承做帮手,可是李凉承不过西夏弃子,还要在西夏抢皇位,又能给他多少兵?
他拥有整个太原府的厢军,更有正迅速赶来的谢文睿。
想里应外合包围他?
他更拥有这整片天下。
他冷笑,到底是谁包围谁。
原本他为了大计,为了照顾文臣与百姓的想法,也为了勉强保留祖宗的规矩,还想暂且绕过姜未一条命,只带他回开封府。
尽管姜未杀了他这辈子的生身父亲。
眼下就怪不得他了,正巧他早已想追封自己的生父,正愁找不到契机。
就用姜家满门的血去祭奠他的父母。
如赵琮他们所说,姜未的精兵们以搜查西夏细作为幌子,实际就是在翻找赵琮。
太原城就这么大,一千人散开来找,其实找得很快,最慢夜间也能找着。但因杜誉忙中出错,跟踪他的人已提前得知赵琮的落脚处,并赶紧到城门处告知姜未。
姜未畅快大笑,一脚从马车走踏出,背手先是看了眼紧紧关闭的城门,再转身看向整座太原城。夕阳已落,因大肆搜索,街道杂乱,许多店铺已提早关门,灯很少,天地间格外黯淡,除了兵士,一个人也没有。但他觉得自己心中亮极了,他们姜家盼了一百年,他姜未等了二十余年,这一天终究还是要来了!
他看向与他对峙的杜誉派来的厢军统领,正色道:“李大人,你我都是为陛下办事儿。眼下西夏细作的确就在城中,难道就这么放任了之?!我不向杜大人报备,便擅自关闭城门,并派人搜城,的确不应当。但若是任由这些西夏细作为所欲为,才是真正的不应该!届时陛下怪罪下来,你我也好,杜大人也好,如何承担陛下的怒火?!”
赵琮未亲政前,厢军比现在还多,只是里头都是些歪瓜裂枣,与其说是厢军,实际从不练兵,平日里干的也都是些城中杂活。选人时更甚,无论身高体力,为了充数,是个男的就要。赵琮亲政后,精简厢军,又将京中禁军分出几成,散至各州府,重新编军,并严格招募规范,经过几年的训练,才有了如今这批厢军。
但厢军从前地位就不高,绵延百年,观念根深蒂固,这四五年根本无法扭转。太原府有姜家盘桓多年,这儿的部分厢军根本没有河北东、西路厢军的那股凛然气势。
更何况李大人又不知那所谓的西夏细作其实是陛下,杜誉派他们来时,只叫他们拦住姜未一切举动,他一无所知。此刻见姜未这样强势,他心中很气,却又说不过姜未,气势也不如,只能徒劳地气道:“你——”
就这般,话还没说完。
姜未不屑转身,高声下令:“都点上火!”
他身高体壮,声音洪亮,此时又正在势头,声音传出数里,依次排开的精兵极快地点亮手中火把。
姜未望向正西方,高声道:“西夏细作屡次来我太原,偷取我太原的兵马情报,犯我大宋!陛下对此不满已久,命我抓出这些细作!我,姜未,承陛下之意仔细搜查已久,今日得到可靠消息,派兵满城搜查,终于搜到西夏细作藏身之地!”
兵士们齐声吼道:“好!好!好!”
姜未压了压手,再高声道:“陛下担忧此事已久,我等身为大宋将士,本就严格将为陛下排忧解难视作己任。现下,我姜未便命你们去拿下这些细作,好叫陛下安心!”
他说罢,继续道:“为陛下而战!莫要叫陛下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