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官家/福宁殿(下)(95)
谁想,陛下坚持要回京。
连赵宗宁都劝,伤成这般,如何回?
赵琮坚持回,他虽不知小十一到底做什么去了,但他相信小十一这回的话。
他回京城等。
天大地大,也不如皇帝大。
他们只好启程回京城,也好在东西是早就收拾好的。走前,登州的官员们个个来认罪,求陛下责罚。
说实在的,这回的事儿,当真不怪这些官员。
赵琮也未真责罚,只罚了一年的俸禄。做个象征意义,反倒把这些官员弄得感激涕零,排队送陛下出登州城。
因钱月默还未醒,完颜良也还未捉到,赵宗宁没回,留在登州城。
赵琮带着邵宜,与被捆的谢文睿回京城。
五日后,他们到达京城,毕竟也是打了胜仗。他们进城时,百姓自然又是夹道欢迎,只是赵琮没精力应付。他早早换了辆普通的马车,先回宫中。回到宫中,御医全方位地为他查看身子,他泡了个澡,便躺在床上休息。
他从枕头下摸出来常摸的那只荷包。
这会儿看着,他不由打开荷包来,从其中捻出那根软软的发丝。他再将发丝一圈圈绕在手指上,近看又远看。
小十一连那么大的秘密都告诉他了。
赵琮想,再见面时,也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他。
他满意地笑,将发丝又塞进荷包,再度放回枕头下。他躺下,很快进入睡梦当中。
那晚,他睡了六年来最好的一觉。
几日之后,元月初十时,京中得到战报,说是辽国皇帝耶律延理突然出现,带着更是凭空出现的几万兵马,屠了女真的都城。
消息传到京城时,京中谁不说这个耶律延理狠毒。
赵琮还是听不得旁人说他的不好,立刻就叫人再将完颜良做的那些事儿给散出去。这么一散,众人才又止了口,却还是有人觉着这个皇帝狠毒,只是再也不敢明面上说。
而辽国皇帝屠城之后,忽然又消失了,也未回辽国都城上京。
倒是又过了几日,宫门处忽然被人放下两只大箱子,上面写明了要陛下亲启。
守门的侍卫与太监赶紧将箱子抬进去,自然是不能让陛下亲启的,毕竟事关安危,但也是当着陛下的面开的箱子。
箱子是邵宜开的,一看他就愣住了。
箱子中是两颗人头,钱商与完颜良的。
赵琮倒是笑了起来,紧接着就下令处置钱家满门,除女子与孩童外,全部处死,过了元月佳节便执行。
既然要狠毒,那便一起狠毒。
至于先前被赵宗宁的人追堵的耶律钦等人一路往后撤,直撤到莱州,他们也不放。耶律钦一边骂,还只能一边退,他们人少啊!好不容易退到沧州,河北东西路的厢军全部一哄而上。耶律钦左等右等,等不到他们陛下,索性豁了出去。
耶律钦立刻下令也发兵,两国的兵在沧州好好打了一仗,最后以辽国失败告终。
而因这一战,天下势力再度起了大变化,以大宋为中心,不免又再次划分。
但这些都已是多日之后的事了,都是后话。
大宋都城开封府内,先前因陛下不在京城,过年期间也不甚热闹。
如今陛下回来,还打了胜仗,宣德楼前再度热闹起来,又演起了杂耍与百戏。
元宵那日,赵琮站在宣德楼上,补大年初一那日没能说的话,说得下头人人叫好,并跪下来山呼“万岁”。赵琮叫起,回身就下楼,他若再不下楼,百姓们一直跪,也玩不痛快。
他到福宁殿换了身常服,便预备出宫去吃汤圆。
这是六年来,他每年元宵节都要做的事儿。他自己也觉着有些魔怔,可是每逢这一日,他还是忍不住往宫外跑。
他静悄悄地带了福禄与染陶,从宫门出来,照例是从御街经过。
御街两侧摆了不少的元宵摊子,都是宫中宫女与侍卫在给大家盛汤圆。
自有人好奇:“今年上元节,怎的宫中还有元宵发派?”
“嗨,这不刚打了胜仗,官家高兴呗!”
“当真?”
“什么真不真!吃你的——官爷,给我来十个!”
“滋味儿真不错!”
“这可是宫中大厨亲手包的,你这一辈子也就吃这么一回!”
赵琮从热闹的声音中穿梭而过,染陶笑:“瞧大家多高兴。”
福禄赞同:“可不是!”福禄知道他们陛下近来心情很不错,笑着又问,“郎君,明年可还有汤圆儿吃?”
赵琮偏头,看人们脸上那在灯下的笑意,被瓷碗中漫起的水雾遮盖,模糊却又是那样真实而美好。
他笑着点头:“有,往后年年有。”
“他们有汤圆儿吃,郎君您也得吃啊!”
赵琮再笑:“是。”
他们走上熟悉的路,很快便走到那家婆婆的铺子跟前。照例是三张桌子,外头两张,里头一张,廊下还有盏破旧的灯在晃。
也照例是没有多少人在吃,赵琮到时,一个人都没有。
婆婆瞧见他来,倒十分高兴:“郎君,您来啦!”
“是。去年一年生意可好?”赵琮每年与她仅见这一回,他每年都会问一次。
婆婆爽朗笑:“托您的福,够家中吃,够吃!”
赵琮也笑:“那就好。”
“郎君今年还是十只汤圆馅儿的?”
“是。”
“来,快坐!”
福禄上前掸了掸本也没有的灰,赵琮顺势而坐,染陶在一旁用熟水冲烫碗勺。赵琮静默地看着婆婆煮汤圆,白雾袅袅,他看着看着,不由便看向里头那张桌子。
正看得出神,婆婆回身,将汤圆端到他跟前:“好了,郎君趁热吃!”
“多谢。”赵琮低头正要吃,忽然瞄见桌子上有影子轻微一晃。
他顿住,缓慢放下瓷勺,眼瞧着桌上的影子越漫越满,越来越近。
近到最后,影子的主人就在他身后。
婆婆回身,瞧见又来了位客人,立刻招呼:“这位郎君,可是要吃汤圆——哎,老太婆我怎觉着您瞧起来有些眼熟?”
染陶与福禄互视一眼,将婆婆给叫了出去,三人一同站在巷口。
汤圆铺子跟前,就剩两人。
赵琮用瓷勺搅了搅碗中汤圆,没有急着回头,也未急着说话。
他身后的人也不是很急,直到汤圆都快凉了,身后的人才开口:“听闻今日御街有元宵吃,宫中煮了几百锅。”
赵琮“嗯”了声,慢条斯理道:“打了胜仗,总要乐一乐。”
身后的人笑,赞同:“也是。”
赵琮继续搅着汤圆。
身后的人道:“怕是凉了。”
“凉了可以再煮。”
“也是。”
赵琮顿了会儿,说道:“只会说‘也是’了?”
他还是笑:“自有其他话要说,只一时想说的太多,不知要说些什么。”
“挑最想说的说。”
“最想说的?”
“没有?”
他始终在笑:“有。”
“那就说来听听。”
“说了,你可会答?”
“自然。”
“汤圆凉了可以再煮,那,七郎君,情断了,可还能再修?”
赵琮沉默。
身后的人原本还笑的,这会儿倒真有些紧张起来。
赵琮再搅了会儿汤圆,低头看着碗中白团团的汤圆,轻声道:“何时断过呢?”
他心中大喜,赵琮点点桌子:“来坐。”
他却犹豫了,赵琮不满,却始终没回头。最终是他无奈笑:“陛下瞧见我,可别被吓着了。”
“坐下!”赵琮不满。
他立刻坐到赵琮身旁的长凳上,赵琮抬头一看,脸上多出了许多口子。尽管有灯照着,脸色也是煞白煞白的。再往下看,衣裳鼓鼓的,可见里头许多伤,绑了许多绷带。
赵琮看得眉头紧皱,他讨好笑道:“来回太赶,生怕回来太晚,你又不等我。”
赵琮本想狠训他一顿,被他这么一笑,说了这么一番话,再说不出口,最后还叹了口气:“哪就这么急了。”
“急得很。”
赵琮再不气,心中又尽是舍不得。将碗往人跟前推了推:“今日过生辰,吃几个。”
“陛下不喂?”
“你还当你十一岁的时候?”
“难得过生辰……”
赵琮好笑,还真的伸手舀了个汤圆递到他嘴边:“张嘴。”
他咬了一口,满当当的芝麻馅流出来。
赵琮瞄了眼,笑道:“不愧是元宵节出生,你就跟这汤圆似的,外头白白净净,实际呢?里头尽是黑的!”
他倒好,大言不惭道:“那也无碍,谁叫陛下喜欢呢。喜欢到年年都要来吃,还专门煮给全城百姓吃。”
赵琮将瓷勺往碗中一放:“自个吃去!”
他笑着将瓷勺中的吃尽,又小心翼翼舀起一个,递到赵琮跟前:“陛下也吃个。”
赵琮见他用的是左手,还颤巍巍的,不由便皱眉:“伤到了右手?”
他“嘿嘿”笑:“过些日子就好了。”
赵琮脸一板,就要讲道理,他趁机将勺子递到他口中:“今日过生辰,只高兴,不说这些。”
赵琮瞪他一眼,也只好吃了那个汤圆。
随后,他也不知乐什么,看一眼赵琮,笑一回,再吃一口汤圆,如此这般,很快就将一碗汤圆吃尽。
“也不知道慢点儿吃。”赵琮从身上拿了帕子递给他,“擦擦。”
他囫囵一顿擦,赵琮琢磨着,便想把自己那个秘密告诉他,趁着他过生辰,大家将话都说通了。谁料呢,赵琮刚开口,他就道:“今儿不说这些。”
“那说些什么?”
“陛下送了我一碗汤圆吃,我也有东西送陛下。”
“谁送你?是你自己抢去吃!”
“是是是。”他毫不在意,将帕子收到自己袖中,拉着赵琮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来瞧我送陛下的礼物。”
赵琮看看身前,再看看身后,哪里有什么礼物?
他再一笑,抬头,口中吹出一段格外好听的口哨声。
紧接着又是那熟悉的鸟鸣声,熟悉的大白鸟从远处飞来,在两人头顶盘旋片刻,缓缓落下。这一回,它却没有停到他的肩膀上,它就停在赵琮跟前。
赵琮与它大眼瞪小眼,不知其意。
它又扇了扇翅膀,往上再飞了飞。
赵琮这才瞧见,大白鸟的爪子上竟然抓着样东西。
他仔细一瞧,居然是枚戒指。
是枚和他从前送出去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的戒指。
赵琮看他,他也看赵琮,眼中满是期待与忐忑。
赵琮收回视线,继续看那枚戒指,却始终没伸手去拿。
海东青都等急了,继续扑扇翅膀,还往他面前迎。
他等得手心都有了汗,不免有些失望地说:“陛下,可是还不愿原谅我……”
赵琮笑:“真是个傻子。”
“啊?”
“当年是我亲手给你戴的!”
他愣了会儿,赵琮简直五体投地,关键时刻竟然傻到无可救药。
赵琮叹了口气,预备自己去拿了,他终于猛地回神,立刻去拿戒指。可惜训练时,海东青太听话,见他竟然要来拿,死活抓着不送。他怎么抢,都不送。他又急又气,上前百般地从鸟的爪子中抢戒指。
可实在是太逗了。
赵琮笑出声,朝白鸟招招手:“来。”
大白鸟得意地一甩翅膀,飞到赵琮手掌上停好。赵琮从它爪子上轻松拿下戒指,并低头仔细看。
内壁也刻了字,三个字:小十一。
赵琮不由就笑。
小十一原先有些忐忑,这会儿又有些不好意思,兴许越是到了这种剖白真心的时候,越是这般,即便是他。
但他到底也不是普通人,不好意思的劲儿过去,他便走到赵琮面前。
赵琮低头看戒指,他低头看赵琮,并道:“我是大宋魏郡王府的赵世碂,我也是辽国皇帝耶律延理。我还是——”
赵琮抬头,因两人靠得太近,撞上了他的下巴。
他赶紧伸手去揉赵琮的额头,他比赵琮高,几乎挡住了身后所有的光。小巷狭窄,其中盛不下多少的月光,赵琮身上本也无光,但额头恰好被一角灯光照到,泛着柔和的光。
进而又照亮赵琮的全身,与他的心房。
不由地,他便低头在赵琮眉心印下一个吻。
随后,他轻声道:“我还是赵宗宝一人的小十一。”
染陶、福禄与婆婆站在巷子口。
他们站了许久,也不见里头有动静,福禄与染陶都有些担心。实在是那位郎君太能搞事儿,他们这个时候真放不下心来。
正好夜色越深,巷中便越有些冷。
染陶掂了掂手中大毛披风,说道:“郎君身上怕是冷呢,我进去把披风送给他。”
“姐姐快去。”福禄也求之不得呢。
染陶急匆匆地往里走,离元宵铺子还有十来尺的时候,她又不由停下脚步。
只见摇晃的灯光下,两方小桌旁,站有两位郎君。
一人着玄衣,一人着红衣。
红衣人的肩膀上停着一只大白鸟,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握住他手的,自是那位玄衣人。他低头,正将一只戒指往他的手指上套。
戒指套上去时,他不由抬头笑。
为他戴戒指的人也低头看他笑。
两人对视而笑,灯光依然摇摇晃晃,破旧的灯盏吱吱呀呀。
染陶伸手捂住嘴,她眼中盈满泪,小心往后退,直退到巷子口。
婆婆瞧她这样,也不敢多问。
倒是福禄来问他:“姐姐怎么了?”
染陶笑着摇头:“没事儿。”
“陛下?”
“陛下同,十一郎君,好着呢。”
福禄高兴道:“陛下同十一郎君既好,那我就放心了。”
染陶点头,再点头,心中道——
陛下同十一郎君的好,定是岁岁年年,是世世代代。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