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官家/福宁殿(下)(29)
赵世碂心想,原来李凉承竟是这个打算。
他哭笑不得,但他这样的身份,十一岁混进宫,深得赵琮喜爱,忽然“身亡”,又忽然回来,再成为所谓的继承人。在大多数人眼中,他的确就是这样的印象。
汲汲又营营,颇有心机。
他也的确是这样的人。
但因赵琮,他这样的心思如何也不会再放到赵琮的身上。
此时听李凉承说这番话,李凉承这样了解表面的他,他能确认两点。其一,李凉承的确胆大志向大,坦白说,李凉承也算是个人才,只可惜他们处在对立面。其二,东京城中有内鬼,这人到底是谁,赵世碂心中隐隐约约已有数,只是若直接问,李凉承定是不愿说的。也无碍,他自己去确定便是。
李凉承见他还是不说话,终于有了些许急躁,他再问:“十一郎君是个痛快人,听我这番话,不知考虑得如何?你我都是聪明人,想必无需我说得再甚?”
“三皇子,要合作,得拿出真心来。要锦上添花,也得先拿出回报。”
李凉承大松一口气,笑道:“自然,十一郎君的金子当然不能白花。十一郎君想知道些什么?李某知无不言。”
“姜未与你可有联络?”
李凉承不防他竟问这个,他一愣,反而更兴奋,高兴道:“李某这一回赌对了。姜未自从五年前被你们陛下分权开始,便慌了神,四处找支援。十一郎君也知道,我这儿就是个草台班子,那个时候只要是有机会,不管可用不可用,都要拉到手中的。”
“姜未肯为你所用?”
李凉承笑,笑中却有不屑:“他还不配被我用。”
李凉承到底也是皇族,他自然瞧不起那些想着撬皇帝的臣子。赵世碂却不同,赵世碂与他一样身世凄惨,从小不得宠,都曾装过疯卖过傻,都颇有心计,善于钻营。赵世碂也是皇族后代,在李凉承看来,都是皇族后代,那个位子,自然是谁有能力谁就去抢。
但是外人不许抢。
他反而真对赵世碂起了惺惺相惜之情。
不屑完,李凉承又道:“只不过,他还算听话。十一郎君不必担忧,他日你登基,我亲手将他的人头送给你。”
赵世碂暗“哼”,说得轻巧,李凉承这种人野心大得很,第一步是当西夏皇帝,下一步呢?
中原地广物盛,谁不想着这块地?
但他依然只是微笑,并点头。
洇墨送茶进来,李凉承一时停了话语,也不用赵世碂开口,他坐到左首第一位上。
洇墨送完茶,行了礼再度出去。
李凉承正要伸手拿茶盏,赵世碂开口:“可要给三皇子的茶中加些奶?”
李凉承笑:“原来是这一点暴露了我!”他倒大方,直接举起茶盏,对赵世碂道,“以茶代酒?”
赵世碂又无损失,也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李凉承也很会做戏,表现得十分坦然风趣,再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他从腰间解开一块玉佩,放到桌上,对赵世碂笑道:“十一郎君,李某是信你的,但总要留个信物,你我才好往下行事,对否?此玉上头,有我的名讳。”
赵世碂波澜不惊地说道:“我不爱这些物什,也从不在上头留下印记的。”爱合作便合作,他倒能陪李凉承玩一场,要他的信物?想要抓住他的把柄?趁早滚蛋吧!
现在是李凉承求他。
果然,李凉承沉默片刻,再度笑起来:“怪道十一郎君的成就比我大,到底是我略输一筹。既如此,李某也是很信十一郎君的,只是如今尚有一事需要十一郎君相助,不知郎君可愿出手?”既然不愿拿出信物,总要先拿些好处吧?
“你说。”
“过些时日,西夏使官进京,不知你可有法子令你们陛下在西夏使官面前多提提我?”
“这回来的使官是你父亲的人?”
“正是。”李凉承笑道,“我父皇身子好了之后,恨我大哥恨得很。我父皇之前虽病着,心中却明镜似的,我大哥圈禁我等兄弟,父皇能不看在眼中?如今我父皇啊,看得严厉着呢。”
“你父亲病好之后,定是有许多儿子上前讨好的,你为何不去?”
“十一郎君问我这问题?”李凉承不可置信,“这还需要问?”
赵世碂笑:“此时上赶着讨好的,都是想要你父亲位子的。”
李凉承也笑:“十一郎君与我果然心有灵犀,正是如此。我大哥要圈禁我,我乖乖听话。我父皇一朝再掌权,我老老实实地出来玩。啧,我父皇啊,对我可放心得很。”
赵世碂暗笑,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若是赵琮在西夏使官跟前说些恰到好处的好话,作出一副无心于皇位的李凉承,他的父皇怕是反而对他最放心。
只可惜李凉承实是打错了算盘,赵琮原本就是要支持他的,也要拿捏他。
很显然,李凉承暂时还玩不过赵琮,更何况还多了一个他。
雪中送那么多炭,光添这么些花就够了?
赵世碂想罢,脸上露出灿烂许多的笑容,说道:“三皇子静待佳音便是。”
见赵世碂总算有了些许神色,笑得这样灿烂,李凉承才总算放下心来,并道:“十一郎君,咱们都是可怜人,也最为守信用。我对你坦诚相见,不怕暴露也要来你府上见你,十一郎君也莫要骗我,否则——”
还威胁他?
赵世碂再笑:“自然。”
“今日与十一郎君说话十分痛快,我此时也没什么能为十一郎君所用的,不如给郎君说件趣事?”
“你说。”
“前些时日,你们有位杜姓宰相被贬到太原当知府去,可把姜未急坏了,连连给我写信,允诺给我银子,要我帮他杀了那位杜大人。”李凉承呵呵笑,“可笑得很,我再落魄,也是西夏皇子,听他胡说?再者我敬仰大宋皇帝,是很认同你们陛下的行为的。之后洛阳便出了那样的事儿,实在是……”
赵世碂早猜到洛阳的刺客是姜未的人,姜未利用赵从德利用孙太后,如今得李凉承的话,不过更为确定罢了。这般看来,这辈子的姜未也长进了不少,只是再长进,也依然拉拢不到人。
再者,李凉承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说他敬仰赵琮,很令赵世碂厌恶。赵世碂不免又想到当初李凉承效仿他的事。
他继续无波无澜。
看在李凉承眼中,便是更为佩服。这样的事说出来,他竟然也不惊讶。
李凉承不信,再道:“另有一件事,要给十一郎君提个醒,你的父亲,魏郡王世子——”
赵从德早跑了,李凉承却不知道,看来这些日子的确与姜未是没有联系的。
赵世碂还是波澜不惊。
李凉承不服气:“你们陛下的生父生母,你可知到底是如何过世的?”李凉承嘴上虽是瞧不起姜未,过去几年也没少收姜未的银子,也帮姜未做过事儿,只不过心中依然瞧不上姜未罢了。西夏是个大头,姜未为了讨好,自是愿意告诉他这些事,以示自己的能耐。
可是于赵世碂而言,早在上辈子的时候,他便知道安定郡王与郡王妃是如何死的了。
赵世碂真是再不想听李凉承的废话。
李凉承见无论如何,赵世碂面上就是那样平静,他倒是信了,此人是真自信与镇定。他终于起身,拱手道:“十一郎君着这一身官服,心中怕也很是不平吧?李某在此谨祝十一郎君早日红衣上身了!”
赵世碂心中再“哼”,他十一岁时,他们陛下就给他红衣穿了,用的是与陛下一样的料子。再说,他为何要不平?他当六品官当得格外痛快,他们陛下要给他高品官位,他还不愿呢。再者,他十分喜爱这身绿衣裳,好看得很,嫩生生的,每次穿这一身,赵琮看他的眼神都温柔不少。
心中这般想,赵世碂面上还是露出一些笑:“也愿三皇子心中所想早日能成。”
“李某这便离去,往后若要联系,我将信传至元家茶楼,如何?”
“可以。”
李凉承这回行事顺利,心中痛快,拱拱手,说着“莫要送”,转身便走。
这么看,李凉承着一身汉人衣裳,头发束成寻常书生模样,雅音又说得那样流利,还真的不像西夏人。赵世碂暗自猜想,李凉承的母妃应当也是汉人。
他目送李凉承离去,低头思量,李凉承若是利用得好,是相当有用的。
过了许久,他才回神。
第157章 “其实做些什么也无妨。”
李凉承走后, 赵世碂到底等到匠人来, 约好时间,他才回宫。
这样一耽搁, 他回去时, 便有些晚。
他也曾晚归过, 福宁殿中总有小太监、宫女守在东华门处守他的,今日却没有。他刚进东华门, 守门小太监便道:“郎君, 公主来了。”
“何时来的?”
“来了约莫一个时辰,公主眼圈儿是红的!”小太监小声道, 给他透信。
赵宗宁眼圈儿红?怕是看错了吧。
赵世碂点头, 将腰间的荷包解开, 扔给他:“拿去吧。”
小太监连连行礼,他则是大步往福宁殿走去。
他原本还怪赵宗宁又来打扰他与赵琮,只是等他走进福宁殿时,他也惊着了。
赵宗宁竟然真在哭!
虽说不似其他小娘子哭得那样娇气, 眼圈却的确是红的。他一进去, 绕进隔窗, 赵宗宁抬头看他。赵宗宁红着眼圈,怕也觉着自己丢人,却又无法掩饰,回身又埋到赵琮肩膀里。
赵世碂反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赵琮抬头看他,叹气:“回来啦?”
“是,这, 公主怎的了?”
“唉。”赵琮再叹气。
“哥哥不许说!”赵宗宁的声音竟然是沙哑的,想必方才是真哭得厉害。
赵琮轻声道:“都是自家人,他担心你呢。”赵琮无奈道,“江谦定了亲,下月便要成婚。”
赵世碂听了,不明所以,这有何好哭?
他不解道:“你心中又没他,你哭什么?”
赵宗宁气急,埋在赵琮肩膀内哭得更甚。
赵琮心疼地直哄:“好了好了,不哭了。”
赵世碂再一想,明白了。赵宗宁从小就是要什么有什么,先前是郡主,后来又是公主,整个东京城的小娘子都爱绕着她转。她即便不喜爱江谦,可是她想要招江谦做驸马,江谦却拒绝了。拒绝便罢,转眼间,江谦便火速定亲了!
她是哭她的面子啊。
果然,赵宗宁哭着哭着便道:“好些人都以为江谦要给我做驸马的!不做就不做吧,偏偏转眼他就去娶其他人,那人还与我不对付,从前说过我的不好!”
难得一哭的公主殿下哭起来,也实在很骇人。赵琮的心都要被她哭碎了,连声道:“哥哥给你找个更好的,比她更俊俏的!”
“面子已经被人踩在脚下了!”
赵琮也无奈:“江谦行事甚佳,人品也好,虽与你无缘,哥哥总不能拿他给你出气吧?”
赵宗宁也从未真想过要拿江家出气,她是很懂事的。只是她想到江谦那样落她的面子,她心中就难受。
赵世碂看赵琮心疼成那样,出主意:“你别哭了,明日里我找人往城中放些消息。就说,说江谦身子不好,说他不能人道——”
赵宗宁啐他:“说这样的话,羞不羞!”
“这不替你出气?”
“他不值得本公主这般出气!”
赵世碂笑:“那你为何还要哭。”
“你——”赵宗宁的睫毛上还挂着眼泪珠,被赵世碂给说绕了,反倒忘了哭。
赵琮也笑出声来,再道:“行了行了,别哭了,你瞧,朕的衣衫都被你哭潮了。”
赵宗宁一瞧,果然是,她不好意思道:“哥哥去换身衣裳吧。”
赵琮又劝了她几句,起身去换衣裳。夏日里头衣衫薄,浸湿了,贴着皮肤,对身子无益。他去换衣裳,赵世碂坐到赵琮的面子上,对她道:“你又不欢喜人家,何必如此?”
“你懂什么!”
“我比你懂得多了去了。”
“得了吧你,这么大个人了,睡觉还要贪着哥哥睡!”
赵世碂笑,其实赵宗宁真的很有意思。她看似不羁,家中养着戏子,还的确有面首。实际她也拥有赤子之心,于这些事情上头是一窍不通。他劝道:“你们府上的孙竹蕴不错,你可以招他做驸马。”
“他说他活不了多久,不愿。”
“……他倒坦诚。”赵世碂再劝,“你有何好急?将来总有一天,你会遇到心爱之人的。”
赵宗宁狠狠擦了一把眼泪:“我知道,哥哥也这么劝我。只是我被人落了面子,不痛快!”
赵世碂给她倒了一盏茶:“公主殿下,来,请喝茶。”他说着,还起身,弯腰,毕恭毕敬地将茶递到赵宗宁面前。
赵宗宁破涕而笑,旁边的澈夏等人纷纷跟着笑。
赵琮换好衣裳回来,站在隔窗后,见到里头这样,不觉也露出笑容来。赵世碂若是真想讨好一个人,实在是很受用的。他的妹妹,脾气那样不好的人,不也被逗笑了?并伸手接过茶盏去喝。
赵琮心中忽然有些得意,小小年纪就懂骗人,又有心机,说杀人便杀,在外头那样凶神恶煞又如何。在他面前,在他的亲人面前,赵世碂仿若另一个人。
这一面,都是为了他。
而这个人,是他的。
赵宗宁这晚没有出宫,只是福宁殿也不好住,她去钱月默的雪琉阁住。
赵琮今日见了许多大臣,身上有些疲,早早便洗漱好,躺到床上。赵世碂坐在床边,给他讲今日出去都做了些什么,又给他讲同僚惧内的事,讲得格外活灵活现,将赵琮讲得不时笑。
直讲到戌时末,染陶进来说陛下要睡了,明日还有朝会。
从金明池回来后,赵世碂都是睡在侧殿的,那几日赵琮身上格外不舒服,又要早起上朝,他怕自己在这儿碍事,他总忍不住要与赵琮说话。
今日,他却不想回侧殿睡。
染陶见他丝毫不想走,便笑着看赵琮:“陛下——”
赵琮也笑,对染陶道:“你先出去吧。”
“是。”
染陶一走,赵世碂便趴到赵琮怀中,将下巴卡在赵琮肩膀上,轻声道:“我今晚能不能同你睡在一处啊?”
赵琮伸手慢慢抚着他的后脑勺,头发滑溜溜的,摸起来特别舒服。
赵世碂又将耳朵在赵琮的脖颈处蹭了蹭,蹭得赵琮有些痒,不自觉又笑。
“陛下,行不行哪——”
“前几日怎不留下来呢?”赵琮也轻声说话。
“怕扰到陛下休息啊。”赵世碂声音中带着几分可惜,“今晚忍不了,想要抱着陛下睡。”
“到底是谁教你这样说话?”
“无师自通。”
赵琮再笑,掌心中,赵世碂发丝的触感是酥酥的,耳畔,赵世碂话音的触感更是一路酥到心底。
“陛下?”赵世碂再问。
赵琮没回话,也未抬头看,而是伸手摸到他的发髻,一下便抽出他的玉簪,并用手拢了拢。赵世碂的长发缓缓洒落,也散了一肩膀。
这就是答应了,赵世碂高兴地保证道:“陛下!我什么也不做的,只抱着你睡觉!”
赵琮手中玩着温润的玉簪,声音似有似无:“其实做些什么也无妨。”
赵世碂不可置信,半晌才抬头,转向看赵琮。
赵琮对他弯眼笑。
赵世碂不由傻傻一笑,低头便覆盖住赵琮。
他的长发与赵琮的长发渐渐缠在一处,再也难分你我。
夜已深,宫中各处的灯火都暗了不少,几乎人人都已睡着。
雪琉阁内,钱月默还靠坐在床上。飘书从外进来,走到床边,说道:“娘子,您放心吧,婢子又去看了眼,公主歇得很好。您亲手炖的那盅汤,公主是喝了才睡的。”
钱月默点头,眉间却紧蹙,不由说道:“江家那位郎君,实在不是个东西!”
飘书点头:“婢子也不解,做驸马是天大的好事儿啊,旁人盼还盼不来,他竟然——”
钱月默伸手轻拍一下床板:“不做驸马便罢了,还娶东京城内的小娘子,非得叫公主不高兴呢!”
“正是!他该回洛阳娶亲才是!娘子可还记得,当年您还在闺中,有回去花宴,那位罗家四娘子还与公主争吵过?”
钱月默更气:“记得!罗四娘品格坏!”
“这样的小娘子,那位江郎君也敢娶,娘子别气了。可见这位郎君是个眼瞎的,公主不招这样的人做驸马,才是天大的福气呢!”
飘书这么编排一通,钱月默心中痛快不少,她道:“将扇套拿来。”
“娘子还要做?”
“收个尾便能制成,明早正好给公主带回。”
“娘子——”飘书还要再劝。她之所以跟着那样编排,就是想让她们娘子早点痛快,也早点歇息啊!哪料她痛快了,还不愿睡,还要再做针线活?但她也没法子,只好再去拿来小簸箕。
钱月默靠床,借着烛光,做到半夜,终是将这扇套给做好,她松了口气。
此时,赵宗宁正睡得香。
福宁殿中,赵琮也沉沉睡去,赵世碂继续他的“盯人大法”,再度盯了赵琮一夜。
卯时,染陶来叫陛下起身,撩开帘子便见到赵世碂亮而有神的双眼,暗自心惊,郎君这又是一夜未睡啊?哪能常这样!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怎能总是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