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上(275)
天子下令,调彭城卫指挥使余成,羽林前卫指挥佥事杨成,刘七,黄保,张鬼神等为大宁都指挥佥事,李讨,周官保俱为大宁都指挥同知。
赐大宁都司都事姚堂绮衣钱钞,余者仍官在原职,各赐钱钞有差,多为嘉勉。
看着纸上罗列的名单,孟清和深吸一口气,明面上,大宁行刺一事已宣告终结,但对永乐帝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件事的余波还将持续很久。
一旦朱棣突然想起某年某月某日,某几个不法之徒密谋行刺于朕,其中还牵涉到建文旧臣,说不准就会派出锦衣卫,拿着驾帖,请人到诏狱谈谈人生理想,花鸟风月。
被贬谪的人中,张贵是旧事被查,许成则是另有原因。
孟清和压根没想到,一直给他沉稳印象的许佥事,竟然是个骑墙派,还骑了不只一面墙。
宁王,建文旧臣,懿文皇太子被废为庶人的两个儿子,许成都有联系。
这样的人才,竟然只是个都指挥佥事,如果加入情报部门,定能大放异彩。努努力,杨铎之后,或许就没纪纲什么事了。
只可惜,走错了路。
起初,孟清和满头雾水,不明白许成到底是哪方的人。
直到纪纲向他透露,洪武年间,许成的父亲曾官至詹事府少詹事,辅佐太子朱标,后因卷入胡惟庸案被下狱,亏得太子求情才保住一家性命,被发戍边。论理,许成同建文帝的关系绝对更近。
孟清和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多少有了底。
至于许成为何会同张贵成为好友,张贵之前在大宁都司所行种种是否同他有关,孟清和不想深究。
人都进了诏狱,背后的关系已经察明,除非永乐帝突然开始吃斋念佛,放下屠刀,否则,许成这辈子都不可能出来了。
按照天子的行事风格,未必愿意手下如此寻根究底。但凡牵涉到朱家内部的权力斗争,尤其是朱棣和朱允炆之间的皇位争夺,聪明人都该躲得远远的。
天下易主,朱棣是大明的天子,朱允炆是生是死,不是孟清和该操心的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天子敕令下达,高高兴兴返回大宁,集中精力搞好经济建设,偶尔丰富一下精神生活,无事联络一下有意内附的草原部落,努力营造和谐美好的边塞生活。
当然,如果随时都有美人在侧,生活会更加美好。
考虑到美人爱咬人的习惯,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拍飞了。
抿一下嘴唇,为了面子着想,没有找到解决办法之前,暂时远距离产生美吧。
永乐二年三月壬寅,天子敕令送抵达北京。
复孟清和为大宁镇守,授资善大夫,正治上卿。免鸿胪寺少卿,赐银三十两,彩币十五表裹,钞五十锭。
圣旨交到孟清和手中,白彦回笑道:“咱家恭喜兴宁伯。”
孟清和谢过,借着客套的时机,将备好的红封递了出去。
敕令下达,孟清和总算能安心了。
发了奖金,加了荣誉职称,不用被文官整日惦记着捞过界,又能回到大宁,永乐帝果然说话算话,纯爷们!
白彦回身上不只带着给孟清和的敕令,还有召朱高煦和朱高燧回京的诏书。
徐皇后千秋节将至,天子有意将儿子都叫回身边。儿子不在身边这么久,总是想念。
沈瑄本也在内,无奈北京实在离不开他,他要是走了,袁容又得累趴下。朱棣实在没办法,总不能让大闺女再为了驸马到自己跟前哭吧?
不能把义子召回来,干脆多发赏赐,老子愿意给,谁也管不着!
赏银抬进府,沈瑄面相南京方向顿首,“臣叩谢天子圣恩。”
双目微红,真挚感情流露。
不用多说,传旨的内官定能将定远侯的忠心和孝心带到皇帝皇后面前。
沈瑄得的赏赐极为丰厚,单赐银就有五百两之多,彩币宝钞更是论打装箱。
拿起一枚分量十足的银锭,孟清和忍了几忍才没咬个牙印上去。
人和人果真是不能比,所谓“义子”和“臣子”的差距,就是这么明显。
孟伯爷捧着银子做沉思状,沈侯爷自然而然的误会了,点了点装银锭的匣子,“十二郎喜欢,便收着。”
“我收着?”孟清和怀疑自己听错了,五百两,不是五两,让他收着?
“有何不可?”沈瑄一身公服,绯色衣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俊雅非凡,俯身,手指擦过孟清和的下巴,“你我情分,理当如此。”
孟清和:“……”
谁再和他说古人含蓄,绝对一板砖拍过去!
敕令送达北京,白彦回没有停留,立刻赶往宣府。
鞑靼和瓦剌开战之后,宣府边军加强了边塞防卫,开春前建造的地堡,了望墩台和敌台都派上了大用场。
朱高煦将主要的练兵和防卫工作都推给郑亨,自己带着亲卫和边民军汉成日下田劳作。
与此同时,仿照大宁城的模式,招收流户,吸收早年间离散的军户,接纳愿意内附的草原牧民,以奖励激发杂造局工匠的工作热情,各项安排专人负责,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去年开垦出的荒田都撒下了麦种,冬日里荒芜一片的土地,逐渐被葱绿所覆盖。
地堡墩台连成一片,新垒砌的城墙散发着泥砖的味道,城中的青壮背起长杆,拿着棍棒弓箭,主动同边军一起巡逻。
边民到城外樵采时,也结成了最少五人的队伍,发现鞑子立刻示警,炮口和弓弩立刻张开。威慑力丝毫不下于开平诸卫。
自草原陷入战火,北疆都是如此防卫。除少部分鞑子伤兵和离散游骑,大批的鞑子骑兵从未敢靠近宣府十里。
朱高煦向老爹证明,他有能力守卫一方,御敌于国门之外。他也可以像普通军汉一样屯田种地,和糙汉子一起蹲坐在田边,捧着大碗,大口咬着杂粮饼,丝毫不见皇子的傲气。
白彦回找到朱高煦时,他正敞开衣襟,大口喝着凉水。
好一会,白公公才认出眼前这位是汉王殿下,眼睛瞬间瞪圆,表情很是难以形容。
见朱高煦看过来,白彦回忙行礼道:“参见殿下。”
朱高煦挥挥手,让白彦回起来。
“白公公到此所为何事?”
“回殿下,陛下有旨,宣殿下回京,共祝皇后殿下千秋。”
听到父皇召他回京,朱高煦面上现出一丝犹豫。
换成以往,能被父皇召回京,他定是会马上打点行囊,快马直奔南京。但是现下,他发现自己舍不得这里,舍不得他亲手开垦出的麦田,舍不得这貌似苦寒的生活。
朱高煦摇摇头,脑袋被石头砸了吗?
事实上,脑袋被砸的不只是朱高煦,白公公到广宁传旨时,朱高燧也不愿离开。
广宁和开原互市已初具规模,每逢月初和月中开市,往来人流穿梭不息,一次比一次热闹。
起初,市场中多是牲畜木材交易,近期多了不少女真和蒙古人的摊位。造船所需的木材,边军急需的马匹,粮食,香料,皮毛,药材,基本都能在市场中找到。
除了鞑靼和女真,零星有回回和其他番邦商人出现在互市中,手中拿着从城门处取得的腰牌,行走在摊位间,挑选货物,询问价格。
朱高燧同大宁镇守刘真商议之后,采纳孟清和的建议,设立了专门的收税司,凡是在互市中交易的,无论是谁,都要交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