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上(247)
尽管马哈木很无辜,但被鬼力赤派人指着鼻子骂,在草原上散播对他不利的各种言论,以致有部落首领误会他是阴险奸诈背后使手段的小人,拖家带口转投鞑靼,就算是泥人也会喷出火星。
一旦鞑靼和瓦剌打起来,再把兀良哈放出去,边军大概只剩下看热闹的份了。
孟清和想得不错,也有相当的可行性。
朱棣肯定了他的计划,却没有全部采纳。
在北疆镇守二十年,永乐帝已经习惯了同这些骑在马背上的勇士对抗。他比孟清和更了解草原上的部落,单靠计谋,可以削弱他们,却不能令他们臣服。
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让这些草原上的雄鹰臣服。
即使元朝已成为历史,北元王庭也在捕鱼儿海一战中被灭,战士的骄傲却从未消失。
能让勇士低头的,只有实力和强悍。
所谓的以力服人,或许会被文人各种批评,但在某些时候,的确比以理服人更加有效。
在永乐大帝开设的课堂上,孟清和扎扎实实的上了一课。
同堂听讲的,还有沈瑄和朱高煦兄弟。
朱棣不是真的不讲道理,满足条件的情况下,他也愿意拿起儒家的教条,给天下树立起泱泱大国风范。
有风范不假,却不意味着他会在原则性问题上做出让步。
一点也不行。
按照朱棣的思维,道理可以讲,以理服人也行,具体如何操作却要由他来决定。
这个思想,由洪武帝开创,永乐帝发扬,虽然随着文臣的崛起而发生了改变,其真髓却始终未变。
铮铮铁骨,永不弯折的脊梁。
这就是将一个王朝推向巅峰的王者,继朱元璋之后,开创了封建王朝最后辉煌的永乐大帝。
此刻,孟清和突然觉得,被朱棣坑几回算不得什么。
即使再被压榨,最终得益的也是这片土地,这个国家。
瞬间的思想升华,让孟清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突然有了如此高的思想觉悟,很重要的一点,要归于永乐帝的演讲水平不断提高。听着他的发言,想不热血澎湃都难。
孟清和是这样,朱高煦和朱高燧也一样,连沈瑄都受到了影响。
离开燕王府,孟清和没有马上返回宅邸,而是策马走在北平街头。
闻名后世的紫禁城尚未建成,燕王府和三司衙门是城内最具标志性的建筑。
九门之内,行市街巷,远不如南京繁华。
城外,农户和屯田的边军行走在阡陌之间。
大漠孤烟,并不遥远。
可以想象,为何永乐帝提出迁都,朝中会有那么多的反对之声。
孟清和下马,从路边买了十几张麦饼,分给跟随他的亲卫。
“我要出城走走。”
简言之,中午饭没着落了,吃饼扛着吧。
在城门前验过腰牌,孟清和策马奔驰,风吹过面颊,脑子放空,各种思绪都离他远去,留下的只有畅快。
亲卫看到孟伯爷突然策马狂奔,心惊之余,立刻挥舞马鞭,紧跟了上去。
跑了一段路,忽然有骑兵从身后追上。
比起孟清和的半吊子骑术,来人好似天生为骑兵而生。
马蹄声和卷起的沙尘引起亲兵的注意,这里距离北平已有一段距离,偶尔会遇上边军哨骑。前段时间,还有小股的鞑流窜,不得不提高警觉。
马蹄渐近,孟清和放慢速度,回头望去。
枣红色的骏马,绯色麒麟服,行动间,如破开朔风的长刀。
孟清和停下了。
策马回身,等着来人。
待到马近时,突然手指放到唇边,打了一声呼哨,胯下战马得令,发足前奔。枣红色的骏马愈发兴奋,嘶鸣一声,撒开四蹄,紧追不放。
马上的沈瑄无奈,孟清和却笑得开怀。
他很少有如此肆意的时候,和沈瑄赛马,更是从未曾想过。
不愿服输,带着固执和坚持。这样的孟清和,才最真实,也最令人移不开目光。
两匹马几乎并驾齐驱,不一会,就将亲卫甩开一段距离。
不是边军骑术不好,实际上,有一个算一个,军汉们的骑术全都超过孟清和一大截。
无奈战马不够给力,底盘不能比,卯足全力,双翼机也追不上喷气式战斗机。
孟清和知道沈瑄在让着他,跑过一段距离,开始放慢速度,战马甩了甩脖子,在草地上踱步。
“不跑了?”
“恩。”
回答之后,孟清和愣了一下,看向沈瑄,这问题,貌似有歧义?
沈瑄神色如常,俯身拍了拍战马的脖颈,继而眺望远处。
地平线上,日头西沉,照亮一片火红的晚霞。成群的牛羊,仿佛拢上一片红色的光晕,随着光线炽热和减弱,变成草原的一抹剪影。
有牧民在唱歌。
靖难中,为安置来投的草原部落,朱棣下令,在怀来所以南设立守御千户所。随着内附的部落越来越多,燕军骑兵不断壮大,守御千户所也从一处增为三处。
夏收后,牧民们和边军一同种植耐寒作物,储备牲畜过冬的草料。
春季到来时,总是能看到如云的羊群散布在草原上,啃食青草,长得膘肥体壮。
难怪朵颜三卫希望能获得大宁之地作为草场,好的地盘,谁不想占?
从来归的怯烈帖木儿,哈剌脱欢李剌儿口中可以得知,草原上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自他们的部落内附,并得千户百户等官职之后,隔三差五就有草原上的朋友托人带话,希望能内迁。
自三月至今,经怯烈帖木儿牵线搭桥,已有伯帖木儿,阿卜都罕,脱脱不花驴驴等率部落来归。部落从百人到千人不等,如阿卜都罕,不只部落内附,所居的塔滩之地也献了上来。
阿卜都罕的部落是蒙古化的西亚人,与瓦剌情况类似。
之前,怯烈帖木儿求见朱高煦,言有要事禀报,即为此事。
对于这些部落的内附,明朝是欢迎的。
欢迎归欢迎,除了自带地盘的阿卜都罕,其余人的安置却是个问题。
处理不好,也会生出乱子。
这也是朱棣为何一意迁都的原因之一。
接受草原部落内归,好处有,麻烦同样不小。例如伯帖木儿率五百族人内迁时,受到了鞑靼骑兵的阻挠,宁夏总兵官左都督何福派出骑兵,才救出了伯帖木儿。
每次有部落内归,边境都要擦出点火花。
积累到一定程度,早晚都要爆发。
永乐帝会五出边塞不难理解,以绝对的武力震慑,才能换来边境的安稳,只可惜,一场土木堡之变,让永乐年的辉煌成为了只能追忆的历史。
牧民的歌声仍在继续。
孟清和学着沈瑄的样子,眺望远处。
目光所及,一望无际。
“北疆荒芜,但我更愿居于此处。”沈瑄转头,唇边的笑,似融在晚霞之中,“十二郎可知为何?”
孟清和没说话,他心中有答案,却没法用语言来表达。说出来,也会词不达意。第一次,他体会到了书到用时方恨少是种什么滋味。
沈瑄没有再问,轻轻的抚过马鬃,又望了一眼西沉的落日,调转马头,对孟清和道:“天色已晚,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