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上(218)
每每想到赵纬的下场,昔日同僚们不寒而栗,觉都睡不踏实。
自此,打卡下班之后,再自诩风流的才子也没心思流连风化场所,全都回家捧起《御制大诰》,抱起太祖成法钻研苦读,劲头丝毫不逊于当年寒窗备考,同天下学子共挤独木桥。
科考落榜还能再来一次。被兴宁伯参一本,挑出毛病,仕途却会到此为止。
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因为官服尺寸不对被下岗,冤不冤?
在苦读的同时,许多官员不由得开始反省自己。
为何而读书?
为何而做官?
金钱权势,如花美眷?
修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诚然,每个人都不能免俗。
但在最初,坐在儒学中,听儒师讲授论语经义,人伦纲常,自己所思所想的,最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记忆已经久远,仿佛被尘沙埋没。
有人拨开尘土,找回了本心。有人仍是浑浑噩噩,始终想不明白。
这也同时意味着他们将作出不同的选择。
从此,两者将分别走上不同的道路,且越行越远。
不过,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此时都忙着自省己身,没空找孟清和的麻烦。便是同孟十二郎结下梁子的解缙,也在杨荣和杨士奇的劝说下暂时偃旗息鼓。
情况对己方不利,天子明显偏向武将一方。
能寒窗苦读位列朝堂,没一个是脑袋里塞棉花的。暂时蛰伏以待时机,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解缙等人突然沉寂下来,让孟十二郎很是憋闷。明明准备打一场恶仗,拳头挥出去,却打在棉花上,浑身的力气都没了用武之地。
武官们倒是整日里笑口常开,没了动不动就朝自己喷口水的酸丁,当真是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少了言官们成堆的弹劾奏章,通政使司的工作效率蹭蹭拔高,脚步明显轻快许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参上一本,负责勘合封存奏章的通政参议也烦。不仔细辨验是失职,仔细查阅则会发现,大部分言官递上的奏本纯属没事找事,着实是浪费精力和时间。
如此一来,朱棣每日的工作也轻松许多。就算和老爹一样热爱工作,他也没兴趣累死自己。比起对着满篇之乎者也的奏本,他宁愿跨上战马,提起长刀,和北边的鞑子干上一架。
做皇帝不是个轻松的职业,但能尽量减轻一下工作量,终究是件好事。
对于压下了文官气焰,间接减轻自己工作量的孟清和,永乐帝是越看越顺眼。
被皇帝看顺眼,大多意味着两件事,要么升官,要么发财。
对自己看好的人,朱棣一向很大方。
大笔一挥,赏金百两,敕封孟清和为北平留守行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年后赴任。
接到敕令,孟清和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真疼,绝对不是做梦。
正二品都督佥事,比指挥还高了一级。这是人坐在家里,馅饼就砸破屋顶掉在了头上?
郑和将敕令交给孟清和,脸上笑得愈发喜气。
“咱家恭喜兴宁伯高升。”
“郑公公客气。”孟清和与郑和是老相识,说话少了许多顾忌,“在下也要恭喜郑公公高升。”
半月前,郑和升任内侍监太监,位列王景弘之上。在司礼监和御马监没抖起来之前,内侍监是大内二十四衙门中的权威部门,作为管理所有宦官的部门头头,郑和堪称太监中的第一人。
宫里的宦官和宫人,见到郑和,都要尊称一声“郑公公”。有这个待遇的,除了郑和也只有侯显及王景弘寥寥数人。
不到级别敢称公公?绝对是削尖了脑袋找死。
接下旨意,孟清和笑呵呵的送出两锭金子,是熟人,该做的程序也不能免。
郑和也没客气,袖子一拢,业务很熟练。之后同孟清和告辞,转身去定远侯府。
“找沈侯?”
“对,咱家这里还有一份敕令是给定远侯的。”
孟清和咧咧嘴,请郑和稍等,回身去后堂,不到片刻,一身蓝色常服,只以玉簪束发的沈瑄走了出来。
饶是郑和心理素质再强大,也有片刻的愕然。
看定远侯这样子,想是在伯府习惯了?
见郑和愣愣的出神,沈瑄又不说话,孟清和只好出声,“侯爷是在这里接旨,还是回府?”
“回府。”
沈瑄站起身,一身常服接旨是对天子不敬,就算是今上义子,在这些方面也不能马虎。
“郑公公,请。”
“侯爷先请。”
沈瑄客气,郑和比他更客气。
作为永乐帝重用的宦官,能让他如此客气的人并不多。非是郑和一步登天,本性跋扈,而是所处的位置决定他必须这么做。
无论对世子,高阳郡王还是外廷官员,都不能深交。
一个内廷宦官,结交大臣,讨好皇子,嫌命太长了?
被皇帝看在眼里,就算不掉脑袋,内侍监太监的位置也要换人了。
走出伯府,郑和仍在想着定远侯与兴宁伯的关系果真深厚。
沈瑄想的却是,下次过府,顺便把官服朝服也一起带来。不然遇事跑一趟,总归是麻烦。
孟清和,目前正一个个的摸金元宝,双眼放光中。
升官了,发财了,再来一个美人,人生就要圆满了。
当夜,沈瑄照旧翻墙过府,孟清和正捧着易经研读。
看着沈瑄随手带来的朝服和公服,孟清和眨眼,这是要常驻?
“恩。”
沈瑄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孟清和拿起和公服放在一起的金牌,看清刻印,瞬间不淡定了。
“后军左都督?”
“恩。”
“正一品?”
“恩。”
“……”
“怎么?”
“没什么。”
孟清和单手撑头,满心忧伤,他以为自己升官的速度已经够逆天了,但和某人相比,也就是个渣。
人和人果真不能比,一比都是泪。
沈瑄放下茶杯,单手托起孟清和的下颌,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忧伤顿时飞了。
“子玉?”
“该歇息了。”
俯身,一把将人捞起来,熄灯,有话床上谈。
身为大明都督,就该武将作风,干脆利落。
翌日,沈侯神清气爽的换上朝服,孟清和打了个哈欠,捏捏额角,一脸的沉思。
他开始认真考虑,如果和这个美人搭伙过日子,自己究竟是吃亏还是占便宜。从本质上看,吃亏的可能性明显更高。
仰头,叹气,就是看上了,还能怎么办?
正想着,沈瑄已转身将他从塌上拉起,温热的巾帕覆上面颊。
孟清和长舒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男人,玉带朝服,七梁朝冠,修眉乌眸,俊雅无双。
又捏了捏额角,好吧,认真说来,他也不是那么吃亏。
天未亮,各府门已开。
乘轿的文官,骑马的武官,自城东南迤奉天门,排成了长列。
轿马之前有亲兵护卫提着灯笼,两匹马过时,队列中有短暂的熙攘。武官纷纷抱拳,在马上打着招呼,文官全部放下轿帘,有志一同的撇头,摆出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