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暴君后悔录(27)
他说这话的时候后牙咬紧,声音森冷异常,眼底纵横的戾气令韩时卿心头一惊。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了街道,来到了升平坊的东南角,墨区。
“到了。”林世成站定,与韩时卿道:“时卿哥哥你看,这便是墨区。”
入眼的是一片连成一片的破落窝棚,堆满了脏兮兮的稻草,由泥土砌成的矮房上遍布裂痕,仿佛随时都可能倾倒。
往里看去,是拥挤的窄路,一条脏水沟穿过整个墨区,此时结了冰,上面却仍旧盖满了散发着恶臭的新旧垃圾。
瘦骨嶙峋的老狗被拴在一家门口,看见他们来了,也不过是吠出几声有气无力的狗叫,便又卧在了地上。
零星几个人从屋子里探头向外看,见到韩时卿的穿着,眼神不由得变了变,目光警惕。
如墨般漆黑,被掩藏在城市的最角落。
由肮脏、破落、疾病、贫穷组合而成的墨区,是韩时卿这种富家少爷从未踏足的地方。
这地方的景象让他触目惊心,脸色也跟着白了白。
“时卿哥哥,且随我来。”林世成见他出神,便主动抓住他的手,将人拉着向前走,“我领你见见我的朋友。”
韩时卿被他拉着,少年的手温热有力,五指修长,骨节却粗大,掌心和关节处覆着层薄茧,应是长期练兵器所致。
想到这儿,他蹙紧了眉,用了力抽回了手。
林世成脚步一顿,却没停下,而是径直顺着臭水沟向前走,不多久便到了一座矮房前,他敲了敲破烂的木门,对里面喊道:“张叔,张婶,开门来,是我,小林。”
韩时卿听到里面传来又急又快的脚步声,片刻的功夫,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面善的女人探出头来,见到林世成,立马笑开了。
她说:“小林,我这儿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可是赶巧了。”
说着,她把目光转向旁边的韩时卿,被韩时卿的模样着实惊艳了一把,眨了几下眼睛,才问道:“这位公子是?”
林世成直接对着妇女挑明了韩时卿的身份,“他是镇北将军韩靖宇韩将军家的小公子,名为韩时卿,也是我的朋友。”
听到镇北将军四个字,妇人脸色微变,她拉过林世成到一边,小声问:“小林,你将镇北将军府的人带来是何意思?”
“张婶且放心,我这次带他来只不过是想让他看些东西,别的不会透露。”
“那好吧。”女人叹了口气,推了他一下:“你可真是个胆子大的!”
说完,她开了吱呀吱呀响的木门,对韩时卿笑道,“原来是将军家的公子,若是不嫌弃我这陋室,就快请进吧。”
韩时卿忙摆手,“不嫌弃,不嫌弃,是我叨扰了。”
第37章 对和错
“你看我也不知道你今日要来,也没准备什么。”张婶邀着他们二人向屋里走,林世成快走几步,从钱袋里拿出几块碎银,交到张婶手里。
他露出笑容,语气柔和,“张婶,你拿着这个去置办些年货,过年过节吃饱穿暖最重要。”
“小林,这我不要!”张婶将碎银推回去,摇头,“你之前已经派人来给了我们不少银钱,我们有手有脚能自谋生路,这你还是收回去吧。”
林世成执拗地将银子塞在张婶手心里,“张婶,你应当知道这点银钱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我既是给你便是份心意,今天又是年初一,就当图个吉利,你就收了吧。”
张婶见推脱不开,只好将银子塞进腰包里,道了谢,转身去搬放在墙根的木桌子。
林世成赶紧上去抢过桌子,帮着她搬过来,摆上,又主动拿过小凳子摆上,用抹布擦了擦,叫韩时卿坐下。
他穿的是月白色长衫,在这脏乱的环境里忙活一阵,不免沾上些灰尘,却毫不在意。
“哎呀,你是客人,跟着我忙活什么!”张婶把林世成按在凳子上,自己去拿茶杯茶壶,将烧开的热水倒进装了干茶叶的大肚茶壶里,泡开后,给韩时卿和林世成各倒了一杯。
“谢谢。”韩时卿接过土黄色的陶杯,注意到杯口上细密的小缺口,目光扫过屋子里简陋的布置和张婶粗糙布满老茧的手,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他低头抿了口茶水,不禁皱了皱眉。
在将军府他喝的都是好茶,味道清淡,细品唇齿留香。
现如今这茶却苦的令人咋舌,实在难以下咽。
可这到底是人家大婶招待他的,多苦也要喝下去。
所以他也只是初时皱了眉,最后还是一点点儿将茶水喝下了肚子。
林世成唇角勾起,他道,“时卿哥哥,茶太苦,喝不惯不喝就是,别勉强自己。”
说完,他捧着茶杯一饮而尽,表情都没带变的,甚至还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韩时卿:“……”
莫名不想输给林世成,韩时卿便紧跟着他,也给自己的茶杯满上了。
林世成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不过他没再逗韩时卿,而是转头问张婶,“婶儿,张叔怎么还没回来?”
张婶将手里端着的油饼子放到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他放心不下烟儿,昨日跟着那帮人一路走到……”张婶看了眼韩时卿,继续说道,“走到那里面,晚上就住下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便传来敲门声,张婶忙跑出去开门,将风尘仆仆的老汉拉进来,替他掸去灰尘,又攥着他的手暖了暖,给他倒了杯热茶捧着。
“张叔。”林世成起身打招呼。
“小林?”张叔见到他,眼睛一亮,上前拍了拍林世成的肩膀,感慨道,“几年未见,都长这么大了。”
林世成又给张叔介绍了韩时卿,四人这才落座。
“张叔张婶。”林世成先起了话头,说道:“青烟姐姐的事你们不用担心,她有分寸,知道进退,应该出不了事。”
“嗯。”张叔压下对青烟的担心,点头应下,问道:“小林,你这次要在永安住多久?”
“我如今暂住在镇北将军府。”他看了眼韩时卿,笑道,“正在和时卿哥哥一同准备迎接春闱。”
“住在将军府……”男人迟疑了下,随即收敛了情绪,说道:“你住得惯就行,也别太过叨扰人家了。”
韩时卿将几人的脸色尽收眼底,心中的迷惑越来越多。
只是他明白现在不能表露太多情绪,也不能冷不丁的发问。
便一直等到与这对夫妇道别后,他才停了步子,对林世成问:“小林,你现在可以和我说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了吗?”
他说:“我承认我从没听说过墨区,也从没有来过这种脏乱的地方,这里确实颠覆了我对永安的印象。但人活一世,本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每个人的境遇也不会一样。你带我来这里,让我看到这些,难道是想告诉我,就因为这些人过得不好,我就要憎恨这个王朝,憎恨上位者吗?”
林世成也停了下来,他安静地听完韩时卿的话,目光再次射向韩时卿的时候,已经带了些凛然。
“时卿哥哥,方才我带你看的人是三年前被罢官流放的户部左仆射(ye)张德明,你可知他被流放的原因?”
见韩时卿摇头,林世成继续说:“只因当年远安帝要去南方避寒,要求兴建三十二层高的观景楼,身为户部左仆射的张大人以国库空虚,此举劳民伤财,请求驳回这一要求,结果陛下大怒,随手便判给他一个谎报财政,以下犯上的莫须有罪名,将其抄家,剥夺户籍,流放南部,终生不得再踏入官场。”
“这几年南部先是大旱,后是洪涝,去年北部越江堤坝出现豁口,淹没良田百亩,导致粮食收成极低,淹死的、饿死的难民不计其数,可是即便这样,远安帝仍在大摆宴席,夜夜笙歌,国库没了银钱,他便听信佞臣建议提高赋税。
“可百姓哪里来的钱?那税说白了就是他们的命,要走了便是让他们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