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59)
长那么好看为什么要把脸遮起来呢,钟明烛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像她,恨不得叫天下都知道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
知道长离没事,墨沉香是正道之人,想来也用不着拿着个骗她,所以她此时已全然松懈下来,便如往常一样,脑子里尽是些说出来要把古板之人气到跳脚的想法。
自我陶醉够了,她发觉墨沉香正出神地望着她的法器,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答话,于是点了点头得意道:“是叫朱明帖,你看我的名字不是叫明烛吗,倒过来就是烛明,因为是赤金所铸,加上烛为火,火为赤,便将首字改成了朱。”
长离被太师叔带走总好过留在百里宁卿手里,此时她心情极好,所以非常慷慨地和墨沉香分享起那名字的缘由来。
墨沉香却好似没有听到似的,仍是怔怔望着散落在她身边的法器,眸中隐有雾气缭绕。
“遇到她时,她说她叫朱明……”
“嗯?”钟明烛正讲到兴头上,听到这般没头没脑的话,想也没想就脱口问道,“谁?”
“陆离。”墨沉香抬眼,望着钟明烛的眼,呢喃似的轻语,“第一次见面时,她自称朱明,这名字不像真名,我以为她是隐瞒姓名出来游玩的世家子,却没想到她就是昆吾城的二城主陆离。”
“离为火,这朱明也不是没道理……”钟明烛嘀咕道,脸上的笑却渐渐僵硬起来。
这架势,一看就是要跟她说故事。
她终于明白为何那天墨沉香会突然邀请她同行,原来是因为听到了老情人的化名的缘故。她还知道了,原来陆离真的是女人。
换做平时她一定搬张靠椅备足茶水零食好好听,仔细听,事无巨细一个字都不落下——化神前辈的私密往事,足够她吹嘘显摆好多年了。
可是她现在不想听什么恩怨往事,她想去找长离。
原本打算休息够了就向墨沉香打听长离的去向,然后找过去,如今墨沉香这么一开头,她总有种短时间内走不了的预感。
心里思考着该怎么打断墨沉香,一遍埋怨起陆离来。
朱明,这什么破名字,她怎么不直接叫猪!
“这、墨前辈……”墨沉香没有强迫她留下来,可是她不知长离去向,就算走了也只能像只没头苍蝇,天下那么大,鬼知道长离被她太师叔带去哪里了。
可能是五泉山,可能是僬侥城,甚至可能回天一宗了,遇到这种事,也是该回家定定心神。
“其实你与她算不上多相似。”墨沉香对她的犹豫视而不见,对她的搪塞听而不闻,看着她,又像在看着另一个人,几近强硬地继续说下去,“只是眼睛,你们的眸色都比常人稍微浅一些,我一看到你的眼睛,就会想到她。”
她煎熬了太久,承受了太多,溺水中抓到一根稻草,就算无济于事,她也要死死抓住不放手。
而充当稻草的钟明烛只觉心烦,心里脑中都是抱怨:那你说什么有些像一位故人,害我胡思乱想半天!
人大多是黑眸,可实际上并非都是一个颜色,而是有深浅之分。
像长离的眸色就很深,和浓墨差不多,大部分人的眸色要浅一些,说是深棕色更为恰当,钟明烛的则更浅一些,像长离或者像她这般的人虽是少数,但也没有罕见到绝无仅有的程度,连蓝绿金红之类异色瞳都有,她这样只是比大部分人稍浅一些,乍看来还是黑色的瞳眸连稀罕都算不上。
我觉得你应该多去市集走走,可能几天就能看见一个。
钟明烛翻了个白眼心道,坐起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是真的十分想走,可她也看出墨沉香不会停下。
是她也好,是其他人也好,那个憔悴的女人只是想要倾诉。
眼看一时也打听不到长离的下落,墨沉香说的又是陆离相关的事,说不定对她有些用,于是她深吸几口气忍下脾气,静静听起来,并不时盘算着听过后要怎么讨要些补偿。
——这根本就是话本上都写烂了的剧情。
仇家寻上门,门人或死或伤,只有墨家兄妹二人带着太上七玄宫秘宝侥幸逃走,传闻道那时墨苏方身受重伤而墨沉香是全身而退,实际上那时他们都已是血人。
拼死杀出重围,哪里会安然无恙。
后有各门邪修紧追不舍,一门陨毁,谁都想要分一杯羹,为求一线生机,墨苏方与墨沉香分路而逃,分别前往不同的宗门求救,墨苏方北上云中,而墨沉香则南下寻五灵门,只是她运气实在不好,半路在一处山谷被追上,就在穷途末路之际,一架玉撵经过,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正正好好停在她身边。
墨沉香其实连玉撵上是什么人都没看清,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她躺在柔软的皮草中,身上的伤都已被处理。
一个斯文秀气的女人坐在她对面,白衣纤尘不染,手里握着一卷书,正在浅浅地打哈欠,见她醒来,便朝她笑了一笑,稍稍眯起的眼中,比常人略浅的瞳眸倒映出她的惊愕的眼神,以及一闪而逝的错乱。
那女人自称朱明,说自己出来散心顺手救了她,偶遇即是缘,叫她大可安心在此养伤,无需拘谨。
她看出对方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而那时化神境界的高手中并没有叫朱明的人,那显然是化名,可对方的气息太过温和,她以为对方只是避世隐居的世家子弟,更何况是从邪修手中救了她,应当不是恶人,既不愿透露姓名,她便也没有执着追问。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白衣女子便是陆离,而所谓的救了她,是令那片山谷变成了血海。
那些人全部死了,而且死状都极惨,一如陆离的性子,嗜血而暴虐。
若她早些知道,也不会因一时错乱而迷失了心。
她的伤很重,在陆离府邸上住了很久,陆离见识广博,道法丹术无不涉猎,就算是凡人的技艺也都精湛至极,仿佛这世上没有她不会的事。若无陆离点拨修炼之法,她大概也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突破至化神境界,陆离还给了她那枚通行令,说那是一个擅长丹术的友人所居之地,若是遇到疑难杂症,可以持此令牌去寻他帮助。
其实并不是没有任何端倪,相处久了,她渐渐发觉朱明其实并不如初见时那般温顺,实际上喜怒无常,性格恶劣,诡诈之术层出不穷,除此之外还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无论是样貌还是内在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发了脾气也不准其他人说她不体贴。而那时她已陷入太深,这些叫人不喜的品性,在她眼中也都变成了优点。
后来,她找回了兄长,报了仇,在五灵门等正道宗门的帮助下,一点点夺回太上七玄宫,那时候忙碌到喘不过气来,可闲暇中与朱明见面是她最为快乐的时光,重建太上七玄宫后,她推去了宫主之位,因为她想要与她厮守。
如果到此就是终局,那便是一段令人神往的佳话。
可岁月终是不会于原地停留,在短暂的无忧后,便是故事中经久不衰的桥段。
师父发现了她暗中与人私会的事,也发现了那个人是昆吾城二城主陆离。
陆离以男装示人,实际上却是个女人。
杜玄则是前去讨伐昆吾城后侥幸存活的人之一,他曾亲眼看着陆离微笑着将一个修士的脊骨一节节从身子里抽出,白净的面庞被血染红,恶鬼似的叫人胆寒。
而后就是所谓正邪不两立,杜玄则勒令墨沉香断绝与陆离的往来,然后带人埋伏在她与陆离相约之地,一见她出现就突下杀手,甚至还分派人去偷袭了昆吾城。
可陆离却像是一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计谋似的,非但没有受半点伤,甚至还有闲心嘲笑他们。
也是,陆离狡诈之名,丝毫不逊于嗜血和暴虐。
那天陆离没有像传闻中那样表露出狂躁暴怒,而是格外安静地望着她,眼中不复有暖意。
至此,恩断义绝。
墨沉香觉得,陆离那时候应当是真的很喜欢自己的,不然那天她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
即使那喜欢并不似设想中那般刻骨铭心——
百里宁卿劝她那番话,她其实早就心知肚明。
并非没有发觉对方不加掩饰的残忍,并非没有发觉那双略浅的瞳眸中大部分时候都装着冷漠讥诮,并非没有发觉朱明对待道义二字的不屑。
很早就隐隐有种感觉,她们终将殊途,可因为是葬送在自己手里的,所以她只能在泥潭中愈沉愈深。
一遍又一遍想着——
“如果我有勇气违抗师父就好了……”
她叹息。
钟明烛一手托着下巴,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摸了摸鼻子。
还好我没有这样的师父——
她只有这样的感想。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已经抖出陆离身份了,应该不算突兀
听说有小姑姑应援会?希望能喜欢?(X
其实徒弟的态度才是重点,明明是那么凄婉动人的剧情她却只想快进(拖走
第41章
故事说罢,墨沉香静静地看着钟明烛,不知是又是在思念旧人,还是盼望着她说点什么。
就算这么看着我,我也没法把那个陆离给你变出来啊,钟明烛移开目光,再次暗暗嘀咕起麻烦。
她倒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说,幸灾乐祸、指手画脚一向是她的心头好,无奈她所想的,一个字都不好说出口。
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以及你那个师父还真的是够不要脸的——她甚至觉得陆离有够倒霉的。
先是出手相救,后是悉心照料,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态,好歹确确实实出了力,付了心,结果最后连个好聚好散都没。
简直就是个冤大头,谈个情谈出一身晦气。
可她修为不够,又没人护着,不敢在这吹口气就能弄死她的前辈高人面前口无遮拦,只能看了看天,又瞅了瞅地,最后无辜地眨了眨眼,道:“前辈可知道我师父去哪了?”
“她……”失落在墨沉香眼中一闪而过,她收回视线,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她可能去合虚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