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113)
琅玕剑已不知所踪,她盯着空空如也的手心,眼底渐渐浮现出茫然若失的神情。
除非是自己抛开,她从来没有松开过握剑的手,哪怕是受伤之际亦是如此,可现在她手里的剑却不见了。
难道是刚刚不小心松开了手么?她虚空握拢手指,又松开,低下头想去看脚边是不是躺着一柄剑,接着就发现背后的剑匣也消失了。
眼中依旧是朦胧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抓不住,那些颜色转得太快,她渐渐觉得有些晕眩。摇了摇头,她闭上眼睛,同时封闭了五感,却发现这些都不管用,那些色调就像是直接灌入了她灵海似的,而且愈发愈浓烈,仿佛要将一切都吞没。
忽地,眉心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一声啼哭冲破那道迷障,清晰地传入耳中,那些杂乱的颜色潮水似的退去了,视野渐渐明晰,谈话声,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她疑惑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四方的桌子,桌上摆着一盆热水,盆边搭着白毛巾,很快一双沾血的手探过来,将那盆水端走了。那是个中年妇人,只见她端着那盆水匆匆走向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看起来很虚弱的年轻女子,可她脸上却挂着微笑。
这看起来似乎是谁家的卧室,屋里挤了不少人,除了那个中年妇人和那个虚弱的女子,还有四个年轻的小姑娘,那几个小姑娘正在麻利地收拾屋子,像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一样。
长离瞥了眼她们手中沾血的布条,心想莫非是在处理伤口,恰好有个小姑娘经过她身边,她便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谁料对方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像是没有发觉还有个人,长离见状走到了她跟前,想堵住她。
“这……”她还没说完,眼前一花,那小姑娘竟穿过了她的身子走了过去。
她渐渐意识到了这里是什么。
是幻境么?她探手去碰触那桌子,果不其然,她的手一下穿了桌面,她又捏了捏自己的手腕,尚能感受到温度和皮肤下脉搏的跳动,她分神去查看附近,但能看到的仅仅是这一间小小的屋子,她挪动步子往外走去,心想若是虚影,那应该能直接穿墙而过吧。
可靠近墙壁,她就觉有一股无形的阻力压过来,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再往前半步,她停下步子,转而探出手,将灵力凝聚于掌心,缓缓往前退去,然后她的手在即将碰触到墙壁时停住了,那里有一道屏障,仅仅相隔毫厘,却始终无法触及。
就像曾经在修炼中遭遇的瓶颈似的,任她冥思苦想,挥上数万次剑,都无法有所寸进。
她被困在了这里。
这一定是什么厉害的结界阵术,她收回手,手中无剑,她连强行破阵的法子都没有,又看了一眼空荡的手心,心中不觉念起不久前钟明烛的嘱咐,暗想:如果她在就好了。
如果那个人在的话,一定会有办法吧。
这时,哐啷一声,房门被大力推开了,长离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冲了进来。
他眉眼间是压不住的欣喜,步履匆匆看起来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床边,连撞翻了一张椅子都顾不上,到了那女子面前,他先是贴着对方耳朵说了什么,长离没有听清,然后就看到那女子伸了伸手,她的神情仍是很虚弱,但眼睛很亮,散发着奇异的神采,将手中的什么递到了男子面前,那男子看了一眼,立刻大笑起来。
那看起来像个厚厚的布包。
长离走过去,然后就看到一张小小的脸。皮肤有些皱巴巴的,还泛着红,原来是个婴儿。
“这是我们的孩子。”那男子口中不住道,不时凑过去狠狠亲几口,那股难以形容的喜悦,连长离都能隐约感受到。
这是他们的孩子,是刚刚才出生的吧。
她想起最初听到的那声啼哭,应该是那婴儿发出的,那婴儿的嘴一张一合,看起来仍在哭泣,可长离却发觉自己突然听不到哭声了,她疑惑地再往前走了一些,手臂径直穿过那男子的身子,垂落在床畔,她低头打量着那婴儿,然后见到对方朝她看了过来。
初入尘世的眼睛,尚未沾染世间尘埃,明亮得好似镜子。
长离在那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漆黑如墨,没有半点光亮。
她不知不觉探出手,轻轻触上婴儿的脸庞,接触那一瞬,温柔自指尖传来,同时,眼前的景象扭曲起来,被扯入了深不见底的漩涡。
手上依稀还残留着那婴儿的体温,可周围却空空荡荡的,除了深不见底的黑,什么都没有。她往前迈了一步,脚下出现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仿佛踩着水面上,刹那间,杂乱的光斑再度在眼前浮起,吞噬了一切。
她闭上眼,感受着凉意自足底存存攀升,最后沉入了水中。
第78章
“可恶, 怎么那么快!”若耶泄愤似的踢开一截枯枝, 如果可以, 她恨不得将脚下这座山丘都移平。
她追逐那道白影追了好几天, 不料对方脚程极快,她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跟上, 结果在这附近跟丢了, 她转了大半天都没发觉对方的踪迹,正犹豫要不要折回锁星渊,忽地察觉附近有修士的气息, 她立刻隐了身形往那处而去,很快就到了那些修士所在处。
只见一个青灰色长袍的男子与十几个修士相对而立, 那十几修士中有一人元婴修为, 其余皆是金丹期,双方都剑拔弩张,看起来下一瞬就要打起来。
若耶只一眼就觉得那男子有些眼熟,待仔细一瞧,当即大吃一惊。她在僬侥时在天一宗别馆住了不少日子, 认出那男子就是程寻。
才数月未见, 他怎么也到了这里?她疑惑道,又想天一宗曾出手拉了阿云一把,如今程寻有难, 她不好坐视不理,见程寻处于劣势,便想出手救下他, 可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瞥见远处几道流光往这而来。
看起来似乎是另外一些修士,可各个都面无表情,气息中透着古怪,看起来的确是修士,却又有些不像活人。
真奇怪,若耶疑惑地收回手,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便见最新来的那帮人以迅雷之势发起了攻击,程寻对面那些修士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屠戮大半,看得若耶暗暗心惊,她再去看程寻,却发现程寻也是一脸惊讶,看似对此毫不知情。
这时,起先那些修士终于反应过来,与后来的几人斗了起来。程寻见这番光景,稍稍犹豫片刻,就利用一个小型传送阵逃离了战圈。若耶本想拦下他,还是晚了一步,只得继续打量那帮人斗法。
一时间法术灵符纷飞,不时有人惨叫倒地,只一会儿若耶就察觉她之前为何会觉得古怪。
后来的那几人就算身中杀伤极强的法术,神情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算手臂被砍断了,余下的部分仍毫不留情将攻势递上去。若耶忽地想到了长离,她与长离交往不多,印象里对方总是面无表情,就像是一尊雕像。
至少她还会说话——若耶心里嘀咕道。
初来的那十几修士一个接一个毫不留情被抹杀,不多时,混战便落下帷幕,后来的修士只剩下三个,他们没有对死去的同伴表达出任何缅怀之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若耶从藏身处走出,自地上拾起一块残骸,看着残骸边缘精心雕琢过的痕迹,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那些不是人,而是傀儡。
她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个肥硕的身影,疑道:“李琅轩也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是程寻被围攻,然后是显然出自李琅轩之手的杀人傀儡,若耶寻思是不是该去附近找程寻问一下,这时却瞥见远处有一抹赤红色一晃而过。
正是她追踪多日的人。
“臭山雀,给我站住,本姑娘一定要拔光你的毛!”她当即将这些事都抛到了脑后,脚一点便朝那抹红色追去。
只见那只山雀灵巧地闪着翅膀,几下就没入了茂密的树林中。
若耶循着那丝淡淡的妖气一路往前,远方的高塔从云后显出轮廓,在她眼中愈发清晰。
六合塔和镇子其实相去甚远,只不过因为建在山上,所以才会隔着一座镇子都能看到塔顶。
钟明烛站在台阶下,从她的角度往上看去,漆黑的宝塔仿佛就建在天上,背后就是蔚蓝色的天空,与地面相连的仅是浅浅一线。
身边人来人往,喧闹不休,太多人想去塔中祈福,几百年下来,原本平整的青石台阶被踩得坑坑洼洼,隔着鞋底都能清楚感受到台阶上的凹凸不平,可这些不会对游人的兴致产生任何影响,无论是前去还是归来,所有人都兴致勃勃的,好像真的从塔里获得了好运似的。
她四下打量了一番,皱了皱眉,随后,藏在袖子下的手指轻轻一弹,几张灵符从袖口滑出,轻飘飘落到地上,微光一闪,灵气渗入地中。
下一瞬,台阶尽头的祈福处爆发出一阵喧哗,令附近的行人纷纷驻足,很快,就有人慌慌张张跑下来,尖叫道:“快跑!快跑!”
“什么快跑?”有人一头雾水道。
“后面、后面林子里……”最先跑下来的人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说几个字就要顿一下,“跑、跑出来一头熊!”
他话音刚落,就有更多人跑过来,一个个都是仓皇逃命的架势,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声咆哮,有几个人听到那声音后吓得一脚踩空直接滚了下来,狠狠撞到了一起。
钟明烛默不作声一指,施法护住那几人,免得他们受伤后事态闹得过大,随后侧身躲到一旁的石像后,待附近的旅人都逃光了,她对着唯一通往六合塔的那条路轻轻画了几笔,张开足以短时间迷惑凡人叫他们折返的结界,随后径直御剑而起,往山头飞去。
她在替长离整理衣襟时,看似随意地在衣料上画了几道,实际上是留下了印记,脱身之后,她就能循着印记所在立刻找到长离,不料长离走后没多久,她就感知不到那印记了。
长离在符术上修为尚浅,不至于能识破,就算能识破,也没有破坏的道理,顶多回头一句“如此高深的符术你从何处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