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106)
眼看最后一重防御也岌岌可危,周遭忽地安静下来。
烟尘散开,阳光洒落,远方的山影渐渐清晰。
迷踪阵被破了。
他们才发现身处于一个深邃的峡谷中,两畔是笔直的峭崖,中间平地上静静躺着无数奇形怪状的石头,阵眼被破后,那些石头顿时变得普通起来,再不复先前那般诡奇。
“你们跟在我后面。”程寻说罢御剑而起,一手持法器一手捻出护体法术,往崖顶飞去。
他生怕重蹈覆辙,是以飞得不快,快至崖顶时都没遇上什么,总算稍稍放下心。
江临照跟在他身后,被毒瘴困了月余,重见天日后他只觉阳光宜人,忍不住抬眼多打量几眼,忽地瞥见一点银光在日光中一闪而过,再定睛去看,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那是——
不寒而栗的感觉霎时席卷全身。
“当心!”他失声叫道。
声音响起的同时,程寻身前的法印碎成了千万片,横在身前的无常棍最前端悄无声息地被削去了一截。
第73章
那里有一张网, 一张锋利无比的网。
就是那晚缠到江临照身上的那张, 那里有埋伏, 应是在外守着迷阵的人。
一定是那个灰衣女人!
江临照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取出笔一点,几点灵光立即飞出去, 但是他心里却明白, 来不及了。
程寻看起来有所察觉,然已避之不及,他就像是撞上蜘蛛网的飞蛾, 下一瞬就要被烙上纵横交错的鲜红纹路。
这时,剑光忽起, 在明朗的阳光下勾勒出冷月似的辉光, 长离一剑挥出,同时疾奔而出,却不是朝向程寻前方的网,而是指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只见白衣拖曳出长长的虚影,剑光一闪后传来扑簌一声轻响, 灰色的身影自那处显出, 女人面上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紧接着就见她冷笑起来,指尖一弹, 长离的剑势顿时偏了一偏,与她错身而过。
灰色的衣袍被风带起,女人没受半点伤, 但是被长离一阻扰,用以对付程寻的灵气散了片刻,虽然她马上就再度出招,但程寻已抓住这机会逃到了远处。
他脸色苍白,看起来仍有些心有余悸,但出手极其果断,还未站稳就将只剩半截的法器朝那灰衣女人掷去,随后念起攻击法诀,那半截棍子顷刻就变得如雷霆般气势汹汹,江临照和长离也一起攻向那女人。
三处攻势将灰衣女人团团围住,连一片衣角移动的余地都没给她留下,可眼看攻击要落在她身上时,她却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长离见识当即抽身退开,而程寻的法器和江临照的法印撞在一起,轰的一声炸得四分五裂,那些碎片转眼就化作了灰烬。
“什么?”程寻怔怔望着那处,然而眼中震惊才起就被惊惧取代。
阳光消失了,他们被纳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万点银光自头顶洒下,无数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将他们包围,那些眼神似乎就是利刃,虽无形,却比先前的银线更锋利。
程寻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便觉得胸口一冷,他低头,发现胸前多了血红色的一点,然后那点迅速扩大成一片,紧接着,血雾扬起,将整片视野都染红。他离得最近,是以最早受伤,其后是江临照,他执笔那只手立刻鲜血淋漓地垂下。
长离和钟明烛离得最远,但她们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冷光毫不留情地涌了过去,长离才想举剑格挡,却见一缕阳光照了进来。
黑暗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那些眼睛一触阳光就消失无踪,只余下一团浑浊的雾气,不多时就被风吹散。
一道含糊不清的嗓音响起:“光天化日之下,黑漆漆的多扫兴啊。”
又多了一个人,是个模样普通的女人,穿着普通的杏色襦裙和外衫,像这样的人,去市集一天能见上十个百个。
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在那了,可是在她开口前,谁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灰衣女人看到了她,身子一震,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忽地扭曲起来,恨恨道:“果真是你。”
那模样普通的女人挠了挠脸,慢吞吞道:“是我啊。”
程寻捂着胸口的伤,只觉得灵力不断流失,几乎要站立不住,江临照发觉他的异状,连忙过来扶住他,又给他喂下些灵药,可那些似乎都不起作用,程寻的气息愈发微弱,江临照一探,发现他的元婴已遭侵蚀,不由得暗暗惊道:没想到这邪术竟这般厉害。又想自己当真是侥幸,被伤的只是手臂,否则恐怕也是一样下场。
“程师伯怎么了?”钟明烛过来问道。
江临照正要回答,救下他们的人忽地挪到了他身边,她轻轻念了什么,然后一掌拍上程寻的后背,随后便见程寻“哇”地一声吐出一团污浊的瘴气。江临照再去查看他的伤势,发现他竟一下子好了许多,元婴已没有要消散的迹象。
“多谢前辈。”他立即谢道。
“前辈?”那灰衣女人突然冷笑起来,接下来说出的话令江临照怔住,“你何时弃暗投明了,师姐。”
如果那人是那灰衣女人的师姐,岂不同为森罗殿的人。
杏色衣装的女人面上当即浮现出不耐烦之意,她摆了摆手道:“什么明不明,暗不暗的,我就闲得无聊手痒而已。”
“那就不要了吧。”灰衣女人掌心顿时扬起一抹暗色,是一柄弯刀,下一刻,刀光如瀑,肆虐的杀意令整片天空都暗了一暗。
另一人则皱眉嘟囔了一句:“麻烦死了。”看起来很不情愿,但眨眼间已迎上那片刀光,在其中穿梭自如,身法之快叫人瞠目结舌。即使在与人大打出手,她的气息仍是稀薄到几近于无,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刹那间,两人的身影就到了千里之外,所经之处一片天昏地暗。
江临照目送她们远去,心道:都说森罗殿的功法在白日无法发挥,即使这样那灰衣女人已能游刃有余对付三个元婴修士,到了夜里也不知会是何等可怖的实力。随后念头一转,心想莫非那就是当日救下我的人?
他又想起在阵中时长离觉得附近藏了人,想来也应该是那灰衣女子的师姐,后来见他们应付不了便现身相助。
可她为何要隐匿行踪,又为何一定要等到他们都危急至极时才出手,而且看起似乎不愿和师妹为敌。
诸多疑问在心头徘徊,可这时他已寻不到那两人的踪迹,也无从求证,见程寻精神不济,便对长离和钟明烛说:“我们先离开吧。”
可他话才刚说完,便察觉有灵力往这逼近,很快,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出现,为首正是南溟。
钟明烛冷笑了一声:“不都说小贼都见不得光么,怎地现在就不灵了。”
南溟扫了她一眼,面上浮现出狠辣之色,吩咐左右道:“把他们抓住。”
来人的元婴修士虽然只有两个,但金丹修士有上百,结成圆阵后实力不容小觑,很快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长离寻思道:对方人多势众,使上万剑诀方有一线胜算,可这样可能会误伤到程师兄。
剑修伤人容易护人难,就算是吴回,剑势到极处往往都是敌我不分一律斩杀,方圆千里无一幸存。历来剑修往往都跳不出“杀戮”二字,虽然听说境界高到一定程度便能领悟到“守”,然除了传说中那位剑仙,没人曾达到如此境界。长离的境界还未超过吴回,无法做到在全力应战时不累及己方。握剑的手紧了又松,她再次陷入一模一样的迟疑中,忽然听到钟明烛传音道:“师父,借我些灵力可好?”
她扭头对上那双载了笑意的浅眸,立刻道:“好。”
说着就以手抵住钟明烛背心,将灵力渡过去。
钟明烛双手同时画印,六十四枚朱明帖齐出,绕着他们旋转起来,那些修士见这阵势,先是一愣,但很快又恢复最初的凶狠气势,转瞬间,冲在最前头的人已抽出灵剑向朱明帖劈来。
江临照正欲动手阻住他,却被钟明烛叫住。
“西北角最薄弱,一会儿就从那里走吧。”她如此说道,随后重重画下法印的最后一撇。
霎时,朱明帖朝外那面发出耀眼的光芒,仿佛将头顶的烈日拖到了那处一般,那些修士眼中顿时只剩下一片明亮的白光,带着灼热的温度,修为稍低的被晃得几欲昏厥,连南溟都忍不住眯了眯眼,下意识施术将光线遮去些许。
就在修士们纷纷如南溟那样念咒令眼中的光芒暗下去时,朱明帖一下暗了下来,因术法的缘故,他们视野顿时变得漆黑,他们只得又手忙脚乱撤去法术。
待视线终于恢复如初,包围中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一明一暗之际,长离他们不但冲出了出去,还逃远了。
南溟沉下脸,藏在袖子里的手颤抖着,青筋暴起,片刻后猛地一甩袖,将最近那手下打得吐出血来。
“废物!”他咬牙切齿道,“一群废物!”
一直来用以迷惑他人的温和面具再也维持不住,撕扯下来后只余下疯狂。
从西北角脱逃后,长离和江临照分别带着钟明烛和程寻,一路飞驰,一天之后才缓下来。替程寻疗过伤后才继续往前。
不过这次他们不是一股劲往前冲,而是不时停下四下打探有无灵力汇聚处。这一带都是些人迹罕至的荒野密林,那些地方中灵气充沛处大多有修士修炼。他们本想若是附近恰好有正道宗门,说不定能借其传送阵一用,谁料几天下来莫说是门派,连散修都没遇到一个,经过处也都是些几乎没有灵力的地方。
又一天一无所获后,江临照忽地叹道:“也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附近的地形似乎是困住他们那片高地的延伸,地势大体平坦,到处都是浓密的森林,森林尽头则是深不见底的沟壑,从高处往下看,看到的是一大片被切得支离破碎的绿色,好像被胡劈乱砍了一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