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152)
冲入湖中后,她立刻拉住了钟明烛,随后两人一起被灵符余波压向了湖底,紧接着,她便感到了姬千承那一剑。
那一剑是如此强大,蕴含了不容置疑的力量,足以荡平一切阻碍,在那剑被使出的瞬间,结局仿佛就已经注定。
她来不及逃跑,甚至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在被剑气包围时,什么应敌之策都被抛到脑后,约莫只是因为多年练剑的习惯,她才会下意识一剑挥出。
下一瞬,天地间好似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缝,喧嚣消失了,湍急的水流,震荡的灵气,什么都消失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了一切。
在意识远离前,她最后的动作是愈发用力地握紧了钟明烛的手。
也许正因为如此,她们才会落在同样的地方?
她分出灵识稍加探查后就发现,头顶并不是天空,她第一反应是落入了某个洞窟,可是那里也不是岩石构成的洞顶,更像是一片虚无。
灵力闯入那后就消失了,没有阻碍,也探不到尽头,瀑布中的水也是,她顺着水逆流而上,只能感知无穷无尽下落的水,却找不到上游的河流或者湖泊。
瀑布下是一个水潭,水潭中的水清澈见底,没有任何杂质。水自瀑布中淌下,然后在水潭另一头流出,在低陷的地方汇聚成蜿蜒的河流,流入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
与小镜湖相比,这里灵气倒是格外充沛,足以比肩云浮山那几座设有聚灵阵的山头,长离没有刻意去运功就觉得此前消耗的灵力砸迅速恢复。而且灵力似乎在朝着一个方向流动,与水流一样,也是自顶上落下,然后流向某个方向。
除了她和钟明烛之外,附近没有任何生灵的踪迹,连棵野草都看不见。
她说不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和她去过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样,只能瞧出处处透着古怪。
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再三搜索都无法发现什么有用线索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个黑袍人和姬千承没有跟过来,使得她能姑且松口气,但谁知道这里是不是藏了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她想到了黑水岭的妖窟,视线在附近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瀑布下的水潭上,其中不觉多了几分警惕,稍一忖度就带着钟明烛移到了远处,拉开与水潭的距离,又在身前结起了结界。
张开结界后,她发现身边有什么在发亮,定睛一瞧,却是个木匣。
木匣躺在一块石头后,上面光芒很弱,是以她换了位置后才注意到。她拾起木匣,本想看看上面会不会有什么线索,却发现被锁住了,她查看一番后发现找不到开启的办法,便将木匣收进了储物戒,打算等钟明烛醒了让她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时间一点点过去,钟明烛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长离有些担心,又替她查看了一番,却发现她体内的寒气已经消失了,气息逐渐变得平稳绵长,脖子上的伤痕也不见了,比自己预料的要快上许多,心想应是身体自行恢复消耗了多余力气所以一直昏睡,于是放下心来。
真的是太累了吧,她打量着钟明烛的睡颜,不自觉探出手,轻轻抚过对方的脸庞。
这样的情形有些熟悉。
几个月前,在六合塔边上的镇子里,她也是这样静静看着对方的面庞。
那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明白,只觉得睡着后的钟明烛格外安静,一边疑惑着心底滚烫的情绪,一边移不开目光,就这样盯着看了好久好久,直到自己也沉沉睡去。
原来在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啊——她的指尖顿了顿,眼中忽地闪过心疼和愧疚。
在更久之前,钟明烛已经陪伴在她身畔,会对她笑,会逗她说话,遇到什么有趣的玩意,总会与她分享。
“阿烛……”
而在那一百多年里,她甚至没有喊过钟明烛的名字,连想都没有想过。
“阿烛,对不起……”
因为她,钟明烛才会被卷入这些事,受这些不必要的伤,否则以她的身份,根本没必要不顾性命地去算计修为远高于她的对手。这次也同样,若非是她,钟明烛怎会动用血咒吓退叶莲溪,又怎会被黑袍人威胁,最后还流落到这古怪的地方。
她愈想愈觉得难过,可又隐隐有些开心。
至少,她们还在一起。
“阿烛,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因我而受伤。”
她握住钟明烛的手,起誓似的许下诺言,而后感受到手上传来回握的力道,不觉唇角微扬,露出浅浅的笑容。
一时间,明月皎皎,万物为之黯然。
神女峰边上,五湖散人周游正在打坐调息,自从知晓需要真龙之骨后,大部分修士都已离开合虚之山,而他无门无派,没什么门徒可供差遣,便想:就算倾尽全力也不见得能寻到真龙之骨,而修为却是真的。
于是索性定居于此,借剑影的便利继续练功。
话虽如此,对于少了建功机会一事,他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这日,他忽然见有人流星似的直奔神女峰,那却是个没有定盟之人,他正愁没有在羽渊仙子面前立名的机会,见有人送上门不由得大喜,立即拦住那人去路,可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觉惊雷自头顶轰下,好不容易提升的修为当即付诸东流。
陆临看也不看他一眼,神女峰上设有结界,可他手中刀光一闪,顷刻就将结界划破。
羽渊仙子背对着他站在悬崖边上,她早已察觉有不速之客,但却连步子都没有挪一下,待陆临在她身后站定,才缓缓开口:“你匆匆赶来,是改变主意了吗?”
“李琅轩在哪?”陆临没有理会,而是直接问起李琅轩的下落。
羽渊仙子回过身,神色冷淡地看望一处,“他前不久还在这,只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
陆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浅灰色的眸子中顿时有怒意翻涌而起。
那是一块空地,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残留有些许尚未完全散开的灵力。
“你杀了他?”陆临声音绷紧,正在极力克制其中汹涌的情绪。
“他求我杀了他。”羽渊就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毕竟,摄神术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了。”
她看着陆临骤然紧缩的瞳眸,似是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将一个炼炉丢在了地上,那炼炉上裂了一条缝,已经报废。
“我不知道你是在担心李琅轩,还是在担心别人,至于千面偃,他已经离开了。”接着她又道,“我不明白,既然你我目的一致,为何不能合作。”
陆临冷笑一声:“我不会受制于人。”
“现在也是?”
“不管什么时候。”陆临说完就往外走去,没走几步,他就听到了羽渊的声音:
“我可以卖你一个人情,千面偃去了云浮山。”
他停下步子,灰色的眼眸恢复了冷漠,口气恢复惯有的嘲弄:“依旧是那句话,如果你需要赤金,只管开口便是,只是——”他回头看了一眼羽渊,眼底忽地掠过一抹暗色,“不要动我的人。”
看着那双浅色的眼睛,羽渊仙子忽地觉得背脊蹿起一阵冰凉。
那是畏惧,来自灵魂深处。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忍不住问道。
可陆临已经不见了。
她猛地攥紧了手,一直没什么表情面容忽地扭曲起来。
“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们是什么人,都不会成为我的阻碍,我定会修成大道!”
近乎癫狂的声音回荡在神女峰上空,霎时狂风大作,整座山头都被扯入阴霾中。
第107章
钟明烛已昏睡了七天, 气息平稳, 就是迟迟不见转醒的迹象, 面色看起来倒是好了不少。
长离起初还时不时有些焦急, 之后便冷静下来,耐心守在钟明烛身边, 一边留心她的情况, 一边运功调息,同时琢磨和姬千承那场比试,以备不时之需。有条不紊, 全然不似陷于随时有可能冒出危险的古怪处境中。
经过下山后的诸多经历,她已不复当初那般心智蒙昧, 但数百年来养成的冷淡性子非一朝一夕就会轻易改变, 只有在和钟明烛相关的事上会流露出难以控制的情绪,其他时候都透着一股随遇而安,是以处在这摸不着顶见不着头、不知是洞窟还是迷境的地方,她却没有丝毫急躁。于她而言,现在的情况也许和当初心无旁骛练功时没什么差别。
这七天来, 她细细推敲了两人交手时的每一招每一式, 感悟颇多,最深刻的却非剑招,而是心境于剑意的影响。
修剑便是修心, 她初次握剑事就听师父讲过这句话,多少年来她一直懵懵懂懂,始终不理解心究竟为何物, 而今却在不知不觉中使出了随心而动的剑法。
她想到了钟明烛当初讲的凡人剑匠的故事,如今回想起来,不难发现这只不过是钟明烛东拼西凑编造出来的故事,目的是为了哄骗她一起玩耍,当初的她却轻易着了道。
念及此,她不由得露出一抹无奈的笑,不过也亏了如此,她才能在尚且不自知时接触那么多新奇的事务吧。
况且钟明烛虽然是在糊弄人,但编出的故事倒是真真切切有几分道理,若非通晓事理,哪里能随口捻来。
长离心道:她修为虽浅,可实际上很多事上都强过我很多,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
钟明烛在明镜峰当外门弟子的时间只有五年,五年难道就能学会那么多吗?长离又想到,似乎在龙田鲤传授她的道法典籍上看到过,失忆并非全然忘却前尘,被遗忘的只是一部分,大多时候,原本的学识往往都会保留下来,也许钟明烛就是这样吧。
也不知她以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正当寻思起这个时,长离忽然觉得额心一阵剧痛,竟是头痛症发作了。
起初很短促,之后愈发持久,像是潮水似的,一波接一波永无止境。她只觉两眼发黑,伴随着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神智似被什么紧紧缠住往外拉扯,随时要离她远去,觉意识渐渐模糊,她咬住下唇,手紧紧扣入地面,用尽一切办法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