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102)
她怎么会回来?难道是自己这徒儿带她逃跑的?还偷了丁家的座驾?
那可真是岂有此理。
“海楼。”云逸收起圆阵,板起脸意有所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风海楼心急火燎,没听出云逸是什么意思,将一封信递过去焦急道:“小师叔和程师伯出事啦!不过您怎么不在合虚之山?我正打算来主殿召集其余四峰的师叔商议呢。”
“什么?”云逸顾不上计较丁灵云的事了,急忙取来信,细细读了几遍,面上阴晴不定,思了片刻便问道,“你什么时候拿到这信的?”
“就在小师叔他们离开的那天晚上。”
云逸又问:“你在僬侥,有没有听闻什么消息?”
风海楼想了想,立刻道:“临走前,程师叔说他听到了些风声,说南溟想对小师叔不利,所以程师叔才会在传送阵修好后立刻动身。”说完后他忽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惊道:“莫非那些消息就是南溟放出来的,好让小师叔尽快动身?”
传送阵异常,越往后越容易拖延,前往云浮山的术法被改动,那前去其他地方的也势必会受影响,如果长离推迟一阵再走,那时传送阵有问题的事说不定已经暴露了。
云逸道:“此事不得轻率,你赶紧去把其他各峰峰主请来,对了,还有你太师父和太师叔,他们是与我一起回来的,现在应该都在玉珑峰后山。”
“弟子领命。”风海楼正欲离开,瞥见丁灵云,才想起解释那马车的事,“师父,这马车是弟子为了尽快赶回来才向丁师妹求来的,望您莫要责怪丁师妹,待救出小师叔他们后,弟子自会去刑堂领罚。”
“好,事后我会修书一封送去云中城。”云逸点了点头,继而苦笑,“我还以为回了云浮山,就能暂时安宁一阵。”
哪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瘴气谷中,程寻和江临照回来时,已过去了十二天,那毒瘴又降低了些许,和最初相比,已低了十几丈。他们一门心思寻找钟明烛所说的灵气凝结处,他处又无插入毒瘴的山峰,是以两人都没能注意到这点。
回来后,钟明烛指了指头顶将此事一说,两人俱是大惊。
程寻当即御剑往上,及毒瘴处停住,他本有些怀疑是不是长离看错了,然而亲自探看后发现果然如此,面上不由得多了几分黯然。
这时,长离将之前钟明烛诓骗之事告诉了程寻,程寻本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听后顿时觉得困惑和恼怒一起涌出。
都到这关头了,谁还有功夫理会这些小事!他很想这样叱责,但视线对上长离平静的面庞,心头忽地一阵恍惚。
生死攸关之际,小师妹却如此无动于衷,那并非无惧,而是不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当初被抱来那女婴,分明和世间其他婴儿没什么两样。
那时他正在药堂整理药材,结果被一脸焦急的云逸拉走了,他还当是出了什么要紧事,过去却发现有个女婴正哭闹不止,原来是吴回刚把那女婴带回来就去找孤鸿师祖议事了,叫云逸等人照顾她。他赶到时,那几个师兄师姐正围着那女婴,一个个都是手足无措的模样。他们都已修炼数百年,脑子里都是修道要诀,哪里知道该如何照顾婴儿。有人提议念凝神咒,立即有人反驳道刚出生的婴儿神智未固,贸然施法可能会有伤害。程寻下山游历时曾在凡界行医,云逸觉得他可能有办法,才把他找了过来,还一脸担心问这婴儿是不是生病了。
程寻一看就忍不住笑了,这哪里是病了,是饿了。他去找来了些羊乳给那女婴喂下,她很快就不哭了,然后就睁着漆黑的眼睛,将他们挨个打量过去,好像还笑了。
那时候吴回还没给她起名,之后再见面,她已经是天赋异禀的剑修长离,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人情味。
云逸说过,小师妹为千古奇才,假以时日必能修得正果,彼时,守护宗门的重担必然要落在她身上。
可难道一定要变成这样吗?
程寻面上忽然显露出疲累来,他摆了摆手叹道:“这个以后再说吧,当务之急是从这里出去。”
毒瘴压下,他们不可能在此消磨太久。
说罢他将朱明帖丢给钟明烛,这次竟连一句呵斥都没有,只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钟明烛摸摸鼻子,含糊地“哦”了一声,随即开始将这附近的地势依次填入地上的图谱中。
天一宗阵术精妙,然而程寻和长离不是玉珑峰一脉,对阵法的玄妙了解的委实不多,只能依样画葫芦布置些粗浅的阵法结界,遇上这等以一山为范围的大阵,都是一筹莫展。是以钟明烛布阵时,他们只能在一旁看着。
不多时,程寻心中就起了惊诧之感,他听长离道钟明烛得了云逸真传,本是将信将疑,但如今看她技法娴熟,像是曾演练了成千上万遍一般,对她不由得稍稍改观。他在僬侥时从未见钟明烛认真修炼,又几次撞见她言出不逊,心里一直当她是不学无术之徒,现在亲眼见了她的本事,便知她并非如自己想象得那般懒怠。
他又想起之前风海楼对钟明烛的袒护,心道:我原以为风师侄替她说话只是因为两人交情较好,如今看来,除此之外,也是因为风师侄有惜才之心呐。
能够领悟天一宗阵术玄妙的弟子少之又少,钟明烛入门才百年就如此出色,资质出挑可见一斑,云逸和风海楼对她多些亲近之意实属情理之中。
长离一言不发守在钟明烛身边,江临照原本大半注意都在她身上,渐渐地却被那图谱吸引了,他仔细打量起地上的图案,看着那些地穴沟壑化作光点和线条融入其中,好奇问道:“既然知道地势,为何不直接在上面拾道而行?”
钟明烛手一顿,抬头看了江临照几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勾起嘴角,随后浅笑盈盈道:“江城主误会了,我这可不是在画地图。”她随意指了一处石林,“这石林是江城主发现的吧,以此为中心,正东为一片浅滩,西方则是个方圆几十丈的地穴。”
江临照回想了下,便点头道:“正是。”
“那江城主可知道。”钟明烛一点那图谱,上面几处地势忽地调换了方位,“那只是你看到的,可实际上那浅滩可能并不是在石林正东,而是在东南。”
“哦?怎说?”
“行路之时,多会以周遭景物为参照,比如说山石、树木、河流乃至日月星辰,若巧妙布置曲径上山石的位置,往往会给正在绕弯的人以脚下是直路的错觉,若以光影使人看到的星辰位置发生偏移,甚至能直接令人往反向而行。”
当年钟明烛在试炼时引导南司楚偏离路径的法子,其实就是用上了迷踪阵的诀窍。
江临照想了片刻,若有所思道:“的确。”
钟明烛又道:“所以江城主以为的正东,其实不一定是正东,这里毒瘴屏蔽了日月,判明方位时不可避免会受地貌影响,而且那些巨石的位置也不见得是一成不变的。”
所以不管他们走几次,都会被引回原处。
“这倒是和凡界的行军布阵之法有些相似。”江临照似是想到了什么,愈发专注地观察起那图谱来。
能进入修真界的凡人多为被修士收养的江湖遗孤,江临照却是例外,他是凡界贵胄之后,其家族世代掌管逐浪城。原本江临照也会和凡界世家之子一样平平稳稳活过一世,之所以会成为修士,是因为他年幼时偶然救下被仇敌暗算的羽山集曲长右。
曲长右察其根骨非凡,遂将其收为弟子。那时江临照已被选定为逐浪城下任城主,是以在修炼之余亦研习行军布阵之道。数百年前逐浪城曾卷入凡间战争,全靠江临照暗中指点族人御敌之法,这南海之滨的城池才能幸存至今。而逐浪城也成为最奇特的一座城市,一半为凡人,一半为修士。未免惹人怀疑,他在凡界一直隐于幕后,逐浪城中的凡人并不知道这城主几百年都没换过,也不知城池另一半的光怪陆离,倒也没什出什么事端。
凡界行兵列阵于五行方位也颇有讲究,所以江临照虽然没有专门研习过修真界的布阵之道,却已有一定根基,观摩了一会儿图谱,就隐约看出几分门道来。
他见淡青色的灵气在图谱中游走,上面的线条光点随之不断变化,猜想钟明烛是在尝试寻出其中的变化法则,便问道:“钟小友莫非是想寻出阵眼?”
“没错。”钟明烛答道。
说完后她瞥见长离面上流露出好奇之色,便解释道:“这里的迷踪阵相当于由上百个迷踪阵构成,像是设了上千座迷宫,而这些迷宫又组成了一个更大的迷宫。”她指了指地上乍看显得杂乱无章的线条,“就像那片乱石林,就有混淆迷途之感,就算能穿过其中一座,又会经由其他地方被引回来。像这么大范围的迷踪阵,我记得被称之为迷仙阵,而如此大阵,必定会有一处或几处阵眼。”
想逃出这样的大阵,通常有三种方式。一种是以灵力将此处地形统统夷为平地,所用灵力必须有远超阵法凝聚的灵力;一种是寻出生门所在,行逆九宫走出阵法;还有一种是破坏阵眼,使阵法失效。
生门就像是陷阱的暗门,世上不存在没有任何破绽的功法,阵法亦然,迷仙阵中必然有一条路通往阵外,那便是生门,若被困在阵中的人造诣足够高,就能根据阵法逆行推断出来。
而所谓阵眼,就是阵法的命脉,小一些的阵法靠灵符灵石分布方位就能成阵,但是困住他们的阵法据地至少上百里,必须用灵力强大之物镇压阵法的某一处或者几处,方能维持阵法。镇压阵眼的可以是厉害的法器,也可以是大量灵石,甚至可以是道行深厚的修士。比如说黑水岭妖窟的阵眼就是那些溶洞顶部依照星辰图排布的灵石。困住他们的迷仙阵占地上百里,必然会有阵眼。
三个元婴修士,想强行冲破阵法禁锢无疑是痴人说梦。他们又身处迷阵中,难窥全貌,谁知道这瘴气谷到底有多大,程寻和江临照寻到的灵力凝结之点可能只是一部分罢了,想要以此推演出生门太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