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224)
原来长离见无法挣脱,扬起右手就往左手手腕斩落,掌凝剑风,竟是要将手砍断。
若耶哪里料到她会如此刚烈,惊惧之下五指稍松,长离立即甩脱她往钟明烛那跑去,若耶再想去抓回她,已是来不及。
这时,羽渊收了八荒镜,冷笑着挡在她面前,一掌推出,灵力排山倒海而至,若耶惊呼一声,将储物戒中的所有法器一股脑祭出,身子往后急退,在那些法器被羽渊尽数毁掉前,逃到了那扇斩铁大门前。
远远一瞥那眼中除一人外再无其他的白衣身影,她料知以自己的实力决计无法带走长离,重重一叹气,摸出束火令一晃打开那斩铁门,便飞快地闪了进去。
羽渊将最后一件法器击碎,发现那女子已不见踪影,冷哼一声便回到吴回身边,抛出一瓶药给他,然后低头,审视着一动不动跪坐在钟明烛身边的长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你终于来了。”她叹道,眼里闪动着毫无遮掩的狂热。
长离已无余力去思考别的,她试图去弄清正在发生什么,但只消一想,脑子就嗡嗡作响,伴随着无以复加的疼痛,她眼前一阵明一阵暗,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何被带走的。
置身场所由四分五裂的广场变成了灼热的高台,异样的灵纹在地上闪烁,她却视而不见,发现钟明烛躺在不远处,便小心翼翼靠过去,抓住她一片衣袖,却不敢继续靠近。
生怕接触到的是彻底沉寂的血脉。
忽然,手中那片袖子被抽走,她顿时慌张起来,想也不想就伸长手,想要将钟明烛拉回来,却被拦住。
“把她还给我。”她叫道,一贯平静的眼中涌现出火似的怒意,叫嚣着好似要吞噬一切。
羽渊仙子打量着她,又回头瞧了一眼地上的钟明烛,忽然大笑起来,道:“果然,果然!这钟明烛费尽心思,却不知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没了六合塔和大荒剑谱又如何,天道之剑,注定要炼成的。”
“让开。”长离一字一顿道,羽渊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一眼不眨盯着钟明烛,一步一步过去,见羽渊拦在身前,抬手就想将她推开。
羽渊却大笑着自己走开了,随后将一点灵光打入了钟明烛心口。
“你做什么!”长离连忙扑过去抱住钟明烛,察觉她通体冰凉,顿时浑身一颤想撤手,下一瞬却见她的睫毛动了动,惨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激动的神色,抱紧她大声唤道:“阿烛!阿烛!”
钟明烛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晃了晃脑袋,缓缓睁开眼,浅色的眼眸中倒映出长离通红的眼眶,继而是漫天火色。
“我……还没死么……”她费力地勾了勾唇角,撑住地面想起身,很快就面露痛苦,捂着嘴猛咳起来,血不断自指缝间涌出,滴答滴答落下,很快就积成小小一滩。
长离情急之下,立即抵住她背心将灵力注入她体内,一边想找些药给她,却发现手上的储物戒已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了,而注入的灵力也似泥牛入海,钟明烛身上的伤丝毫不见好转。
“没用的,她心脉被斩断,你就算把灵力全部给她也不济用,我刚刚是用秘术续起了她的心脉,不过她伤势太重,这般只能让她苟延残喘几刻。”羽渊平静道。
听到这句话,长离终于抬眼看她,漆黑的眸子中,懊悔、悲戚与愤恨一闪而过,最后都隐入深不见底的暗色中,她沙哑着嗓子问道:“你想要什么?”
羽渊往高台中央一指,道:“去把重霄剑拔出来,否则,我现在就叫她死。”
“重霄剑……”长离低喃着站起身,顺着羽渊所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一柄通体鲜红的剑上。
她这才发觉,自己正处在一方正在缓缓下沉的高台上,高台下方是一片火海,皆是劫火,相距甚远仍能感受其慑人之息。高台一半已没入火海,火蛇沿着高台边缘攀上,试图将其全部吞没,却被高台上溢出的灵力逼退,几十修士站在火海畔,被震塌的地面几乎没几处完好,他们一边躲避着不时窜出的流火,一边不断张开灵阵减缓高台下坠之势。
八荒镜悬在高台之上,灵力不断流出,缓缓将倾斜的高台推正,羽渊一回来就施术利用其中灵力镇住了在剑炉中肆虐的煞气,令四下动荡稍稍稳定了一些。不过这也只是杯水车薪,羽渊不通八荒镜玄机,只能将其作为灵力充沛的法器来使用,就算暂时遏制煞气,于长远也无济于事。
重霄剑插在高台正中,八荒镜出现后,煞气不如之前那般猖獗,却仍在一点点侵蚀着高台中的淡青色灵力,无数道裂纹以重霄剑为中心,不断往外延伸,此时已覆盖了一半台面,而在长离打量周遭情况时,又往前扩了几寸。
“这是……”她怔怔注视着那些淡青色的灵气,猛地握紧了双手,“这是玄武之骨。”
这灵力与天一宗玄门功法如出一辙,她在天台峰修炼数百年,无时无刻不被这股灵力包覆,只一探就认了出来。
“没错,是玄武之骨,也是真龙之骨。”羽渊道,这时候,她已无需要隐瞒。
长离回首,看向一言不发立在羽渊身后的吴回,面上浮现出几分惨然。苏醒后,她见得同门身死,护山大阵被毁,险些即刻自刎以偿罪,被阻止后,心神俱伤,咳血数月才勉强转好,之后便再也无法握剑。
那时候,她恨极了钟明烛,恨她心狠手辣,亦恨自己有眼无珠。
她想起钟明烛表明身份时候自己心内的激愤,黯然的眼中又填了几分苦涩——我的确是个瞎子、聋子,什么都看不出,什么都不知道。
正当她凝思时,高台忽地一晃,又倾斜了几分,羽渊立刻催促道:“快一些”
她深深看了一眼钟明烛,大步走向重霄剑,才靠近,便觉煞气涌过来,她两度与柳寒烟交手,每次都稀里糊涂活了下来,如今想来,多半是与琢光有关。她心道:我听到的声音,就是昊天和琢光吧,他们谈灭世浩劫,也谈桃花。
桃花……花落花开年复年……
那日钟明烛的轻唱自遥远处传来,好似酒香未散,而眼前,却唯有火和血,她再一次回头去看钟明烛,见她蜷缩起身子,双肩不住颤抖着,失了锐气后,线条柔和的眉眼愈显脆弱,好似布满裂纹、眨眼就要破碎的琉璃。
是我害了她——长离如此想道,心里顿时翻涌起一阵胜过一阵的绞痛,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察觉煞气愈甚,却没有退缩,反而加快了步伐。
缭绕剑身的血气顿时化作利刃朝她涌来,她却视若无睹,任凭血色之花在身上绽放。
心痛得厉害,其他地方便麻木了。
剑气不断没入体内,肩膀,手臂,小腹,腰背,无处不鲜血淋漓,点点血迹连起来,起初像竞相盛开的梅花,而连成一片,就成了彤云。
一道剑气没入心口,她身子晃了晃,继而往前一步,已到了重霄剑咫尺处,伸手握住剑柄,那只手瞬息就血肉模糊,露出了白骨。
那些修士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个个都震惊得连话都不会说,结阵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下了。羽渊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血光缠上手腕,沿着小臂往上,撕开深深的口子,像要将她的血肉都吞掉,她却只漠然盯着这凶煞之剑,任凭血色蔓延至身体每一处,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的。
无论是洒了一地的血,还是深入骨髓的疼痛,都与她无关。
五指扣紧,浓厚的血雾腾起,几根指骨登时被斩断,她却面色不改,将另一只手也覆上,闭上眼,使出全部力气,将重霄剑拔出。
巨兽咆哮声复而响起,好似远古的战歌,夹杂着凄厉的呼喝。
重霄剑一寸、两寸,缓缓被提起,扩散的裂痕止住,而后裂缝处竟开始重新合拢,由最末端起,一点点往回,仿佛时光倒退般。
冷冽的青光自长离身上浮出,起初微不可见,而后愈发耀眼,随后,几乎将她吞没的血光渐渐被那青气盖过,血雾渐淡,重霄剑上的纹路也暗下去。与此同时,灵力自高台中溢出,愈来愈多,化开溢散各处的煞气,大地的摇晃愈发轻微,紊乱的灵力也一点点回归平和。
当血光彻底被压倒时,长离睁开眼,手猛地一提将重霄剑抽出,剑尖一离开高台,剑痕便消失了,台面变得光洁如初。
哐当一声,她将重霄剑投掷于地,脸上、手上,血迹斑斑,连眉心那点朱砂痣都好似是被血染出的,他人受了这样的伤,恐怕连站都要站不起来了,她却恍若不觉,至钟明烛身边坐下,缓缓拭去她脸上的血迹,漆黑的眼里缓缓浮现出一抹温柔,唤道:“阿烛……阿烛……”
声音如此轻柔,像是生怕打扰到了对方,钟明烛又重重咳了几声,虚弱地抬眼看了一眼长离,随后视线却落在了别处,眸中闪过几分惊。
长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本陷入死寂的面庞再度起了波澜。
只见悬崖边缘出现了一个灵阵结成的牢笼,里面关着十余人,锁链自底部伸出,紧紧铐住了他们。正中是个身着玄袍白发女童,其余几人则身着青灰色衣衫,正是失去行踪的龙田鲤和卢忘尘等人,他们被吴回的玉牒引来,自是落入了他的陷阱,毫无防备就被擒获。
龙田鲤见到长离,面色一震,身子动了动似乎站起来,却立刻被那锁链扯了回去,面上露出痛苦之色,显然他们都被封了灵力,只能任人鱼肉。
长离喊了一声“小师叔”,手上突然一重,她低头一看,竟是重霄剑被放回到了她手中,她想也不想就要丢掉,可却被一股灵力锁住了手。
“你还想做什么?”她怒道,若非手被制住无力动弹,她即刻就要冲上去与羽渊拼命。
羽渊居高临下看着她,面上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道:“你想救你的同门?”
长离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