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软(188)
“周意,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把我从你那些秘密里单拎出来考虑有那么难吗?”
慕青临突然无力的语气比咄咄逼人的激烈更让周意难以接受,她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墙上,沉默到无力继续抗争的时候,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之间隔着你妈妈的命。”
果然……
慕青临就算有所准备,还是脚下一空,心脏直往下坠。
难怪要走,难怪在郭弘和杜文菲手里受了那么的委屈也能咬牙往下忍,难怪,不敢喜欢她了。
所有的反常和矛盾都连上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我妈从来没去过你的家乡。”
“但他们做过同一件事。”
“谁和谁?”
“你妈妈和我父母。”
“他们做过什么事?”
“野保……”
周意顺着墙壁滑下来,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我一直以为我爸妈真的离开报社去了地理杂志,其实没有,他们始终在为报社工作。野保是他们的最后一个选题。”
郭弘从报社找到的那些资料是周鸣和阮中意在跟这个选题过程中留下的,里面清楚记录着商宁的身份,以及,周鸣和阮中意想用她的事迹做头条。
商宁拒绝了这个提议,但是周鸣和阮中意并没有放弃,还在继续按照自己的方式偷偷拍摄素材。
商宁被虐杀的视频就是其中一样。
“我的父母不是英雄,我接受他们见死不救,但我以为他们至少正直。”周意放空的视线落在地板上,语气麻木,“事实却是,他们执意拍摄才会引起那伙人对阿姨的猜忌,阿姨出事,他们却还想着把「野保工作者惨遭境外盗猎团伙虐杀」的视频作为下一个头条。
可惜人在做,天在看,他们逃跑的时候被那伙人发现了。半路,他们上了戴琳爸爸的车,戴琳爸爸知道我和戴琳的关系,感激我帮他女儿从校园霸凌的阴影里走出来,坚持要救我父母,最后和他们一起死在了山坳里。”
“呵……”周意突然笑了一声,嗓音荒凉萧瑟,“戴琳爸爸所属挂车租赁公司提供的那段语音是真的。只不过他不让我爸妈下车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我爸妈执意跳车是为了不连累他,我不欠戴琳的。所以我去了墓地,理直气壮地告诉了她这件事,可是姐……”
周意抬头看着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慕青临,眼睛血红,“我应该怎么告诉你,我爸妈为了一个头条,间接害死你妈妈在前,想利用她的死作为另一个头条在后,甚至藏了她一半的尸骨,想作为这条爆炸新闻的直接素材?”
周意简单的陈述里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慕青临没办法跟着她的节奏及时消化,她默不作声地站着,冷漠的眼神看得周意如坠深渊,她起伏的心绪忽然就变平静了,“姐,我爸妈一死,这世上再没人知道你妈妈的尸骨埋在哪里。我连一个完整的阿姨都没办法还给你;
我明知道自己爸妈做的那些事把你害成了什么样子,心里竟然还想维护他们。这样的我哪来儿的脸面对你?”
“姐,你说,我们之间究竟隔着什么?”周意茫然地问。
慕青临不语,已经从噩梦里抽离多年的寒意包裹着她,商宁的死、警方带她认领的那些残破尸骨冲击着她,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混乱,鼻息粗重,像极了高考前几天,被PTSD折磨到失控的那个夜晚。
周意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想碰一碰她。
想到是谁,是什么事又一次把她逼成这个样子,周意惊恐地定在了原地。
她就知道会这样。
她就不该再回来!
“姐,你不要这样。”周意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是我对不起你,你别这样行不行?”
慕青临沉浸在稠密的阴暗情绪里难以自拔,矛盾交织着的两难在她深色的瞳孔里剧烈碰撞。
周意最怕的就是慕青临这么为难自己,她往后退着,向她保证,“姐,你不用在我和阿姨之间做选择,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不会再回来……”
“砰!”慕青临拍上周意刚刚拉开的门,在她身后咬着字说:“不回来,你想去哪儿?!”
慕青临掰过周意的身体,让她面对自己,在她错愕地注视里扯下她短袖的衣领,低声吼道:“是不是我今天没有跟过去,你受的伤就这么算了?是不是,你哪天死在盗猎者手里了,欠我的就算还清了?
周意!从你回来,我每天都在说服自己不要生气,要哄着你,你就是个又犟又怂的破小孩儿,我有什么好跟你计较的,可是这一秒,我真的恨你!
你比谁都清楚我妈死在谁手里,为什么还要执意让那些人在你身上也留下这些伤疤?
是不是,你的孤注一掷就是有一天让我在同一个地方失去两个最爱的人?周意,这就是你对我的喜欢?!”
周意没这么想过,她就是,就是想亲手抓到些人来还债。
“我们已经分了,我喜欢别人,我的死活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在意。”周意语无伦次地说。
慕青临弓身俯视着周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分手,你做梦!”
“姐……”周意恳求道,“不分,你怎么和慕老师交代,怎么和王主任交代?你只要一看见我就会想起阿姨,你会被我折磨疯,折磨……”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替我操心!”慕青临打断,黑沉的眼睛紧锁着她,“周意,我只要你一句话,还想喜欢我吗?”
想啊!
想得骨头都在发疼!
可还是不想让背上一个不孝的骂名,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
安翔显摆的时候说了,她是新闻中心最年轻的副主任,前途一片光明。
“对不起……”周意说。
慕青临盯看着周意的眸光剧烈震动,片刻后,失望地后退了一步。
她连亲妈都不管了,也就配得到一声「对不起」。
“周意,你真好样的。”慕青临说话的声音轻如羽毛,落在周意心脏上重如千斤,她忙乱地拉开门跑了出去。
慕青临站在门口,眼神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犟可以,她清楚周意人菜瘾还大,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性格,但她不能犟得让她看起来像个愚蠢的笑话。
她都已经不顾为人子女的孝义,把台阶递成这样了……
慕青临漆黑的眸子忽然亮起。
她怎么忘了先告诉这个笨小孩儿一声,这里面就算有天大的错,她也是无辜的那一个!
慕青临按下门锁,往出追。
电梯口已经没了周意的身影。
慕青临快速按下就停在楼上一层的电梯,等它停下那秒,看也不看,大步往里走。
“姐!”周意被恐惧包围的声音骤然在走廊里响起。
那个瞬间,慕青临感觉脚下一空,身体惯性往前跌,几乎同时,腰腹被周意的胳膊死死勒住,往电梯外面拖,可是惯性太大了,周意只有一条手臂能用作支撑,根本拉不住。
在慕青临反应过来轿厢没有下来,想让周意放手之前,她已经抱着她一起跌进了井道。
下坠的过程不过一霎。
慕青临几乎没有感觉到撞击带来的疼痛,只有耳后一声克制到极限的闷哼。
她迟钝地记起脚彻底离开地面前的那一刹那停顿——周意知道抱不住她,只能拼尽全力往回捞一把,借着接近于零的那段悬空时间,撑墙的手往过推,同时一只脚蹬地转身,面对面抱住她,垫在了下面。
以前有人问过慕青临这样一个问题:人的极限在哪里?
她说不知道,因为没办法度量。
到今天这一秒,她忽然有了不一样的答案:人的极限也许只是一种状态,一种能在危急关头,豁出全部的状态,这种状态能带给她无限的力量,让她凭着一条胳膊,一条腿,在空中转身,把她护得稳稳当当。
电梯井里黑得什么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