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软(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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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的天依旧炎热,蝉鸣有气无力地从树枝间穿过,弱化了那份聒噪。
周意从巷子里走出来,找人问了路,来到一家修手机的小店。
老板是个年轻小伙儿,正戴着眼镜式放大镜修一部手机。
“你好……”周意打了声招呼,等老板抬头看过来,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说:“这个屏能不能换?”
老板摘下眼镜看了几秒,“能啊,你要原装屏,还是山寨屏?”
“山寨……”
“300……”
周意一口砍掉三分之一,“200,你给我屏,借我工具,我自己换。”
老板是个爽快人,直接答应,从货架上找到对应的新屏递给周意说:“修废了照价给钱。”
周意没说话,用脚勾了张方凳坐下,开始拆旧屏幕。
老板看了一会儿,没忍住问:“手法看着很娴熟啊,你也是干这行的?”
“不是……”周意说,安静片刻,她自言自语似的补了一句,“以前做的项目里有硬件,动手能力还行。”
老板耳尖地听到,突然来了兴致,“你不会也是精仪的吧?哪一届?导师是谁?”
周意偏头看他一眼,淡淡道:“我看起来像很喜欢聊天的人?”
老板梗住,默默戴上放大镜,继续去修他的手机。
不到一个小时,周意按下电源开机,屏幕显示一切OK。
周意扫码付钱。
系统提示失败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微信已经没有多少零钱了。
周意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银行卡,对老板说:“能不能刷卡?”
老板透过放大镜看向周意,仿佛看见了外星人,“数字时代,谁还用银行卡?”
两人无声地对峙。
老板率先败下阵来,“手机你先帮我修着,我去隔壁找人借POS机。”
周意「嗯」了一声,问他修什么。
老板神叨叨地说:“商业机密。”
周意,“……”神经病。
不多会儿,老板拿着POS机回来,刷完卡又急冲冲去还。
周意不记得哪个环节出了错,莫名成了给他看门的人,期间还根据标价卖出去过一张防窥手机膜。
老板再次回来,谢都不谢就请周意走人。
周意在柜台旁倚着不动。
“新设备登录微信除了密码,是不是还需要验证?”周意忽然问。
老板有点子懵,“你这是业务问题了,超纲,不过我还是可以解答你的疑问:是的,短信和好友辅助两种验证方式。”
周意蹙眉。
短信肯定已经不可能了,她那张手机卡五年没交过费,应该早就被停了。
好友……
“有没有办法跳过验证?”周意问。
老板惊讶,“你不会是想登别人的微信吧?”
周意不想和智障说话,但是智障看起来很懂手机,而且,除了智障,她和别人说不上话。
“不是……”周意说:“我注册微信用的手机号已经停了,收不到短信。”
老板,“那就邀请好友,两个就行。”
周意握着手机抬眼,“一个都没有。”
话落,周意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不可思议的女声,“小九,你的意思是,我们都已经不算你的朋友了吗?”
周意脑子放空,长久沉默地攥着手机,一直攥到慕子佩从后面走上来,看着她的脸问:“小九,我、小可、小歌,我们这多人,你全都不要了,是吗?”
不是。
这些人曾经是她对平淡生活规划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只是后来出了岔子,她没有办法……
“对不起……”周意说。
“那我姐呢?”慕子佩眼圈通红,“我说过,你要是敢让我姐伤心,我就一辈子不理你!”
周意几乎没有犹豫,“好……”
慕子佩错愕。
章可和高歌同样难以置信。
“小九,我们就一起住了一年,那一年你还老在实验室待着,周末也都是回家住,很少跟我们一起出去玩。
所以你对这段友情再无所谓,我们都能理解。但是妍妍姐那么好,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啊!”章可大声质问。
周意微愣,“你们知道了?”
“知道,你离开没多久就知道了。”高歌走上前说:“这些年,妍妍姐经常带我们出去吃饭,有时候是开学或者放假,有时候是我们三个里谁拿了奖学金或者过生日。
吃饭的时候妍妍姐从来不提你,但是点菜也从来不会落下你。你留在宿舍的东西,是她亲手整理了带走的,你没能参加的毕业典礼,她替你看完了全程。”
“小九,毕业那天是妍妍姐第一次没在我们面前藏好对你的心事。”高歌回忆着那个画面,欲言又止片刻才说:“她拿着相机拍了一张我们毕业证的封面,之后就一直从显示屏里看那张照片。可能看太久了晃神,没留意到旁边还有人,我们都听见她对着那张照片说了一句「小九,毕业快乐」。”
周意面无血色,她已经装了太多东西的脑子又被强行塞入一样,沉似千斤,她需要很用力地挺着腰才能不让自己被压垮,但这并不能抵消那股突如其来的重量。
她脑子里那个在唐远舟说出「她不就图个你」时裂了缝的角落,正于重压之下悄然崩裂。
周意没有察觉到,强撑出一片冷静说:“她人很好。”
“可你不喜欢了!”慕子佩带着哭腔喊道。
周意的理智在催促她快点承认,脑子里的意识却全都跑去围观那处正在崩裂的缝隙,没谁愿意腾出时间替她理顺一句可以出口的话。于是,她在众人地注视下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哑巴。
慕子佩潮湿的眼睛开始发亮,“小九,你不否认是不是代表没有不喜欢我姐?!”
周意张着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倏地,周意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谨慎的吸气声,“嘶——”
这一声「嘶」打破了焦灼的气氛。
周意从中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慕子佩却气地大步走到已经惊呆了的老板跟前,黑着脸说:“师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任博川终于被发现,坐起来说:“难怪我追你姐两年,她一直对我爱答不理,原来她喜欢这个性别啊。”
慕子佩,“跟性别无关!就算你是个女的,我姐也不会看上你!”
任博川不解,“为什么?”
慕子佩说:“因为丑……”
“怎么能这么跟你师兄说话!”晚上有课,提前过来学校的慕正槐严肃训斥。
慕子佩「哼」一声,火气不减,“又不是同门。”
慕正槐,“但他比你年纪大!”
任博川干笑,“慕老师,您以后还是尽量少夸我,有点伤啊。”
慕正槐边往过走边笑着说:“小任啊,我的手机修怎么样了?要是,周意?!”
慕正槐看到被慕子佩几人挡在后面的周意,激动得难以言喻,他疾步走过来说:“什么时候回来的?见着妍妍了吗?她……”
“她都不要我们了,还问这些话干嘛。”慕子佩冷冷地打断。
慕正槐怔住,目光静下来捕捉到周意眼睛里已经不复存在的稚嫩劲儿,忽然想起来她的离开并不是一次短途旅行,很多过去他们笃定的东西可能已经在漫漫长路上变了味道。
新的味道不知道她那个傻女儿能不能接受。
“周意,很久没听慕老师讲课吧,晚上要不要来听两节?”慕正槐没头没尾地问。
周意下意识想拒绝,被慕正槐早一步堵住了退路,“老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还给慕老师当徒弟那会儿,慕老师可一点没对你藏私,你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慕老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