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医路扬名(10)
关振远说:“没问题,你忙你的。”
郑驰乐这个小跟屁虫顿时来了精神:“走,姐夫我去给你泡茶!”
关靖泽嗤之以鼻:“狗腿。”
郑驰乐:“……”
郑彤正在给郑存汉整理住处,看到郑存汉也想动手,连忙说:“爸你别忙活了,出去晒晒太阳吧。”
被吴弃疾留下来帮忙的童欢庆附和:“没错,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
别看童欢庆长得圆圆胖胖、活像个喜庆的弥勒佛,实际上他干活比谁都要顺溜,一双手也非常灵巧。
他见郑存汉不打算出去,立刻自来熟地搭话:“郑爷爷你今年几岁了?”
郑存汉说:“几岁?五十有九了。”
童欢庆说:“哟,跟我爷爷同岁!我爷爷年轻时还碰到过鬼子,吓得他把挑着的猪都扔了,急匆匆地往家里躲。每次他说起来我都觉得特别刺激!郑爷爷你见过鬼子吗?”
郑存汉跟其他老人不一样,他一向沉默寡言,不爱提起自己以前的事。可听到童欢庆那咋咋呼呼的语气,他居然开了口:“见过,当然见过,我还扛着枪跟他们打过硬仗。”
童欢庆两眼一亮:“您能给我说说吗!”
郑存汉从来不觉得那时候的回忆是可以拿来当谈资的东西。
在那个黑暗的时期他认识了不少人,有些怀着满腔热血、有些满心惊惧、有些慨然赴死、有些力求自保……无论心里有着怎么样的挣扎或者决心,最后的结局都是客死他乡,连尸骨都不知道埋葬在哪里。
郑存汉那时出了名的狠,如果要为了全局放弃营救一部分战友他根本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甚至就连亲手毙掉自己人他都不会觉得为难。
结果有一回他把自己的挚友扔在敌军包围圈里,结果对方杀出重围、立下大功,从此他在辖下的部队里威信尽失,走路时都会被指点着议论。
郑存汉在战后独自回了老家,他跟家里的关系又不好,就带着女儿独居一处。他的脾气在战争里变得很暴躁,连乖巧懂事的女儿都免不了他的怒骂,要不是他还能克制自己,恐怕会演变成家庭暴力。
得知郑彤怀孕的时候,他真有种亲手把那个父不详的孩子弄掉,可看到郑彤泪流满面哀求自己的时候,郑存汉又狠不下心来。
郑存汉答应让郑彤把孩子生下来,但当场就要郑彤立誓生下孩子后永远不认他,然后着手给这个孩子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
郑驰乐出生以后郑存汉也没阻止郑彤亲自带他,直到他听到郑彤抱着郑驰乐说“我就是你妈妈”的时候才勃然大怒,本来就比别人暴躁的脾气一下子被引爆了。自那以后他就没给过郑驰乐好脸色,只要郑驰乐一犯错他就骂得郑驰乐狗血淋头,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自己拿起拐杖准备狠狠打自己的亲外孙一顿——内心深处还有个声音在叫嚣着“打死他!打死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对劲。
郑存汉听说过一些相关的事例,大都是扛过枪、杀过人的老兵很难跟正常人一样的生活,脾气暴戾,一言不合就打人——甚至把人打死的情况。
郑存汉意识到自己的情况正与事例里的那些人相符时,出了一身冷汗,连夜回到郑家村让自己的弟弟帮忙照看郑驰乐。
他也知道自己和家里向来不和,郑驰乐呆在那儿肯定不受待见,可那也总比跟自己住在一起要好得多。
想到那些惨伤往事,郑存汉摇摇头说:“那又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童欢庆说:“这样啊,太可惜了!我爷爷可喜欢说这些事哪!我爸说他是从小听着长大的,我妈过来时他又被迫跟着听一遍,等我出生他又得听第三遍,哈哈,不过爷爷说起来的时候可高兴了,手舞足蹈的,看着就开心。”
郑存汉听着童欢庆在耳边聒噪,又想到了自己的外孙。
只有美满的家庭才能养出童欢庆这种心性的孩子吧?他的老战友来信时说他外孙是个很有出息的孩子,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完全没问题,而且又聪明又好学,老师们都对他赞不绝口,就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有点不爱搭理同龄人。
郑存汉不用想都知道被送走这件事伤着了这个外孙,要不然这个外孙也不会一改以前的乐观开朗,完全不跟其他人往来。
后来信里说郑驰乐慢慢开始交朋友,虽然不多,但总归是有了。郑存汉放下心来,对老战友再三感谢。
在听到郑驰乐说“我已经想明白了”的时候,郑存汉又是自豪又是心酸:自豪的是他这个外孙比谁都懂事;心酸的是他这个外孙太懂事了,硬是咬牙吞下了所有委屈。
郑存汉看着童欢庆和郑彤不停忙活,拄着拐杖一个人走到外面看着院子里的药圃,一口郁气横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这个老家伙真是儿女的负累,早点儿入土也没什么不好。
而这时会客厅里的关振远接到了张嫂转过来的电话:“魏老弟,有什么好事儿?”
魏其能说:“我这两天准备回岚山了,要不要把你家那两个小的一起载去?”
关振远笑应:“那敢情好,帮我省了两张车票钱。先说了啊,这钱我可不会还你,下回你再来我们家吃顿便饭抵债好了。”
魏其能感受到关振远话里的亲厚,心里很感动。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当年他还是魏书记的儿子时对他释放善意的人数都数不清,可他已经落魄到今天这种地步,这种善意却是异常难得。
魏其能决定投桃报李,好好照看好郑驰乐和关靖泽。
他笑着说:“嫂子的手艺那么好,我早就想着要多蹭几次饭了,下回你可别怪我不请自来。”
关振远说:“随时欢迎!”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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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重游
当晚郑彤准备给郑驰乐收拾行李,却发现郑驰乐只背着从老家那边带过来的旧书包。她一愣:“你平时穿的衣服……”
郑驰乐倒不是很在意,平静地说:“靖泽借给我的。”
郑彤这才想起郑驰乐那天跟着魏其能来的时候确实两手空空。郑彤怀了郑驰乐的时候只有十□岁,做母亲应有的仔细她还没来得及学会,后来因为满怀着对郑驰乐亏欠,她根本不敢去面对自己的骨肉。
不知不觉之间,郑驰乐已经有她的胸口高,不再是那个哭着问“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我没有”的小娃儿。
只是郑驰乐脸上那种褪去了青稚的成熟,突然就揪紧了郑彤的心脏。
她突然意识到虽然她和郑驰乐余下的生命会比她父亲能活着的时间要长,可那冷了下来的心却很难再捂暖——破裂了的感情更难修复。
郑彤怔怔地站在原地。
郑驰乐很快就察觉了郑彤的失神,立刻牵着郑彤的衣角说:“现在文具店应该还没关门,你陪我出去买点东西好不好,我想送给我的两个朋友。”他向郑彤说起牛敢玉和薛岩的事,“大牛叫牛敢玉,他也想考淮昌一中,不过是体育生,我想给他买个篮球可以吗?还有薛岩,他学习不错,要考上淮昌一中肯定不成问题,但是他一直没舍得买钢笔,我想给他买一支!”
看到郑驰乐盼着她回答的眼神,郑彤的心又揪了起来。不过郑驰乐终于肯向她说出自己的需求,无疑是让她欣喜的。
郑彤说:“好,我们这就出去买。”
始终拿着本书在一边看的关靖泽抬起头,看向郑驰乐和郑彤消失的背影。他这个继母属于大事明白小事糊涂的那类人,她绝不缺乏下定大决心、作出大决定的魄力,要不然“前世”乘风机械厂也不会扬名国内,可是对于母亲和姐姐这样的角色,郑彤显然很难胜任。
某些方面来讲,这正是她和关振远合得来的原因——两个人在处理感情问题时明显都很蹩足。
比如刚刚郑驰乐是变着法儿让她安心,她却根本没有察觉。
关靖泽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那天郑驰乐伏案痛哭的模样,即使对郑驰乐进行了最恶意的揣测,他依然无法把那一幕彻底抹掉。
他越来越想知道郑驰乐到底隐瞒着什么秘密。
关靖泽始终认为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将问题摊开来设法消除才是最佳做法。
该怎么把事情套出来呢?
关靖泽合上书,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一大早关靖泽和郑驰乐就跑到楼下树底有模有样地耍拳——郑驰乐非要逼关靖泽学的养生拳,说是对身体有好处。旁边还有几个早起的老人在一边看着,见郑驰乐打得过瘾,跑过去打趣说“小老师也教教我们”。
郑驰乐老实不客气地板着小脸给他们讲解动作,那架势摆得像模像样,十分逗趣。一开始求教的老人本来还有些不以为然,可听郑驰乐一讲动作要领和这么做的益处,顿时来了几分兴趣,跟着耍了起来。
于是魏其能开着摩托车过来时停车一瞧,立刻就瞅见了一伙老头儿跟着两个“小老头儿”在树荫底下耍拳,要多有趣就有多有趣。
魏其能倚着车等到他们停下来休息,才笑着问:“乐乐,这是干嘛呢?”
郑驰乐说:“晨练。”
这年头就算是淮昌这样的大城市也没有太多污染,清早的空气特别新鲜,起得早时微风中还带着泥土和花朵的清香,几只小小的蜂鸟在墙角那株夜来香上忙活,看着就特别喜人。
正是锻炼身体的好时节啊!
魏其能说:“我看你这套拳还挺像样的,回去也教我们这些整天坐办公室的懒骨头!”
郑驰乐非常爽快:“没问题!”
魏其能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郑驰乐知道魏其能的来意,点点头。
他拖着关靖泽和那几位好学的老头儿道别,然后跟着魏其能回关家。
关靖泽对郑驰乐那好得要命的人缘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他住在这边这么多年从来没跟这些老头儿说过话,更别提要从他们口里掏出“我家外孙明年要从国外回来了”、“我儿子在鹤华打拼”、“我家媳妇儿能顶半边天”这些话来。
郑驰乐见关靖泽若有所思,放慢脚步跟他咬耳朵:“在想什么?”
“前世”关靖泽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点儿人味,郑驰乐见过关靖泽训话时的样子,那可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郑驰乐觉得铁面无私也要有个度,人活在世上总要留点儿人情才能过得舒坦点儿。
郑驰乐等待着关靖泽回答,关靖泽的思维却还停留在郑驰乐刚刚呼在自己耳边的那阵热气上,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郑驰乐是在问他话。
关靖泽一本正经地说:“我在想这些老先生知道的东西很多,以后可以多向他们请教。”
郑驰乐:“……”
关靖泽这么想确实没错,可这想法也太早熟了吧?
郑驰乐严肃地教诲关靖泽:“小小年纪的,别整天像个小老头儿一样。”
前头的魏其能听到郑驰乐的话笑了出声:“你跟靖泽一样大,说这种话也挺像小老头儿的。”
关靖泽点头:“魏叔说得对。”
郑驰乐鄙夷:“狗腿!”
关靖泽:“……”
这家伙果然睚眦必报。
关靖泽和郑驰乐跟郑彤他们告别以后,就坐上了魏其能的摩托车启程。
临近城北,魏其能问:“我要去淮昌一中办点事,你们是要帮忙看着车,还是进去逛逛?”
郑驰乐还没来得及说话,关靖泽已经说:“进去逛逛。”旧地重游说不定会抓住点儿线索。
魏其能说:“那好,我领你们进去,三十分钟后重新回到大门口集合。”
关靖泽点点头,不等郑驰乐提出异议就拖着他往里走。
令他失望的是一路走过去郑驰乐都没什么异状,始终一脸好奇地看着四周的一切,不时拉着他驻步观看。
两个人走马观花似的游遍了大半个校园,谁都没给对方留下任何破绽。
走到一栋教学楼前时关靖泽已经不抱希望了,随口说:“这栋楼好像曾经做过华中省恢复高考后第一届高考的考室。”
郑驰乐说:“没错,那一届全国报考人数有差不多六百万,各地的大小学校都被征用成考场,淮昌一中也一样。”
他停顿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那栋教学楼。那时候他还小得很,郑彤把他放在考场外等着她考完,他就乖乖地坐在树荫下等着。郑彤出来后把他紧紧地抱住,兴奋不已:“好几道题我都做过类似的,我可能要上大学了!乐乐,我好高兴!”那时候郑彤的语气洋溢着掩不住的快乐。
回想起来,郑彤生下他的时候其实还只是个半大少女,人生才刚刚开始,连未来想要做什么都还不知道。后来她成熟了、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回忆起年少时的冲动以及那次冲动带来的后果——一个不被期待的儿子,心里恐怕只剩满心后悔吧?
即使面对他时总是在挣扎,可在远离他的时候大概总是拒绝回想起他这个儿子——那样才能安心地把日子过下去。
郑驰乐花了十几年才想通这一点,只是重新回到还没有和郑彤形同陌路的这一天,他总忍不住想要多留下一点东西:他想着如果郑彤的关心只能给予“弟弟”,那他就永远不奢求回到“儿子”这个角色了。
只是心里面到底还是意难平。
郑驰乐的心脏正在被从“前世”带回来的记忆凌迟着,脸上却笑开了花,指着其中一间考室说:“我姐以前就在那里考试,正好坐在窗边,喏,那边,正好有棵栀子花的那扇窗!她做题老认真的,扔我在这外边也不抬头瞧一眼,你说她过不过分?”这话是指控,语气却一点责怪都没有,听起来他们姐弟俩的感情仿佛好到不得了。
关靖泽却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那么好,要不然后来也不会互不相认。
他很不喜欢郑驰乐脸上那撕不下来的伪装。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道:“现在走回去刚好是约定时间。”
郑驰乐也不喜欢回忆以前的事,跟着关靖泽往回走。
魏其能已经等在大门那边了,看到他们沿小路走回来,和气地问道:“去了哪里?看到什么好玩的地方没?”
关靖泽说:“去了考场。”
魏其能一听到考场就立刻反应过来了:这说的是当年刚恢复高考的那场全国大考呢。
那时候这两个小豆丁都才那么几岁,肯定体会不到那时候那种笼罩全国的欢欣之气。魏其能当时已经成年,他曾经亲眼看着父亲魏长冶亲临各个考场鼓舞士气、一次又一次地与那些敬慕他的考生们重重握手、对着那一张张或许仍然朝气勃发或许已经老成无比的脸庞说出自己对他们的期盼,心中也受到了感染。第二年他就申请调任岚山,准备以基层为起-点摸清这里头的路数,彻底转投教育事业。
没想到在他把岚山小学办起来的时候父亲就骤然病逝,魏家随之遭受了一连串报复、所有归附魏家的人都被冷处理,而他也永远被压在基层。
回头一看,立下宏愿的那一天距离现在也不过七八年的时间,他的心境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改变他的到底是什么?
真的是耿家人的报复和打压吗?
或者根本就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父亲这个支柱、丧失了那种一往直前的勇气?
魏其能抬起两只手分别拍了拍郑驰乐和关靖泽的脑袋:“走吧,回岚山。”
他需要回到那个地方,静下心来思考一下该把舵转往何方。
消沉了那么多年,他也该给自己和始终追随着自己的人一个交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了……早了一点……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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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坦白
魏其能将关靖泽和郑驰乐带走以后,关家就剩下关振远夫妻俩和负责照顾芽芽的张嫂了。
当晚关振远回得很早,在书房边研究着东边的资料。
华国十五省当初在划界时留下了不少问题,比如华中省与华东省交界处就是典型的“灰色地带”,总有部分人热衷于负隅顽抗,华中省下去管的时候它声称自己属于华东省,华东省下去管的时候它又声称自己属于华东省,跟上头僵持着不肯交出管辖权。
这种情况直到首都耿家最受看重的耿修文来到华中省才有所改变,耿修文那时候风头极盛,只是行事手段不太对得起他的名字:他崇尚武力解决一切问题。
对于“灰色地带”那些非暴力不合作的地区来说,这种手段无疑是非常有效的,因而他一上任就博了个开门红,把东部那片归属不明的区域都揽入了华中省的怀抱。
可惜这样的手段用在别的地方就不行了,耿修文很快就惹得管辖区怨声载道。魏长冶就是不想他继续沿用军队里带出来的冷酷作风做管理工作,才会冒着得罪耿家的危险让耿修文转为负责当时被列为头等要务的扫黑工作。
没想到耿修文会死在任上。
耿修文的死让首都耿家暴走了,受波及的人不知凡几。而那因为耿修文的到来而归入华中省管辖而东部地区也陷入了混乱状态,打架斗殴事件层出不穷,后来华中、华东两省都设法对它进行整治,久而久之这一带就因为种种原因而成为了各方势力纵横交错的特殊地区。
关振远坐在书桌前很久,拿起电话拨了个首都那边的号码。接起电话的是耿家的勤务兵,关振远客气地让他转给耿老爷子。
耿老爷子说:“振远啊,什么事?”
关振远的外婆是耿老爷子的妹妹,两家人上俩辈的关系还算不错,就是接替耿修文成为耿家继承人的耿修武性格有些阴毒,跟他们闹得有些僵。
关振远对耿老爷子还是十分尊敬的,他先问候了耿老爷子的身体状况,才直言说:“我想拿下华中省东边那一片,老爷子您能把手上掌握的资料给我打份电报吗?”
关家不是不能自己去查,可那么做难免会和耿家生了嫌隙。关振远这通电话是想从耿家那边拿到最确切的资料,也是想着先跟耿家通气,表明自己要动东边了。
耿老爷子闻言果然叹了口气,过了许久才说:“好,我叫人给你打份电报。修武那个人确实太偏隘了,不过我还活着呢!你放手去干,不要束手束脚。”
关振远说:“多谢老爷子!”
有了耿老爷子的保证,他就不需要顾忌什么了。
关振远又给吴弃疾和张世明打了通电话,告诉他们可以开始行动。
等关振远布置好这些事以后想起自家的事,眉头却皱得更紧。关振远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别的不说,至少洞察力是非常强的:他敏锐地察觉出自从郑驰乐这个“妻弟”来了以后枕边人有些不对劲。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以及吴弃疾对郑驰乐的评价,关振远觉得郑存汉以前说的事有夸大的成分在——瞅着懂事又早熟的郑驰乐,他觉得这孩子挺惹人疼的。
可郑彤几乎从不反驳郑存汉的话,也没提过要把郑驰乐接到家里来玩——如果说郑彤不喜欢郑驰乐、跟这个弟弟根本不亲,那很正常,他从小到大已经见怪不怪;但张嫂却说看到郑彤暗暗抹泪,儿子也说郑彤曾经抱着郑驰乐哭过,显然不是没感情的——所以这不寻常。
关振远在关靖泽小时候忽视了他,即使到现在也没能和关靖泽太亲近,因而他认为一段感情里面最应该做的是开诚布公,有什么问题都摊开来谈谈,这样才能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等关振远收到首都打过来的电报时,郑彤也回来了。
关振远把资料整理成叠,摆到桌上放好,对郑彤说:“我们来谈谈。”
郑彤心头一跳,点点头说:“好。”
两个人相对而坐,关振远直接进入正题:“我想谈的是乐乐的事。”
郑彤浑身一颤。
送走乐乐以后她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因为父亲的病她狠下心不去见乐乐,她总觉得往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弥补乐乐,可是每次听到乐乐喊自己姐、看到靖泽喊自己“妈”时乐乐的神情,郑彤就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这也正是郑存汉以前不允许她见乐乐的原因,她还做不到无动于衷。
郑彤想过关振远可能会察觉点什么,毕竟这人并不是随便几句话就可以糊弄过去的人。他的观察能力和分析能力是他在官场上的制胜法宝,这份能力摆到生活上来也不会被削弱。
可是她没想到这个问题会来得这么早。
郑彤抬起头看着关振远。
他们两个的婚姻可以算是自由恋爱,她因为乘风机械厂的事和关振远打过几次交道,两个人的理念非常契合,一来二去也就看对了眼。关振远向郑彤坦白自己已经结过一次婚,妻子病故,给他留下一个儿子;郑彤也向关振远坦白自己曾经与人谈过一段,并且因为年少冲动而做过一些不理智的事。
大家都不在意对方的过往。
郑彤觉得关振远是个有胸襟的人,而且比她大上七八岁,也许能接受乐乐的存在,所以在谈婚论嫁时也起过把乐乐的身世告诉关振远的念头。然而她刚刚一提,郑存汉就得了一场大病,打那以后身体再也没好过。
郑彤只能不再提起。
沉默良久,郑彤说:“我以前说过,我曾经和别人谈过。”
关振远有些讶异,不明白郑彤为什么会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个上面。
郑彤接着说:“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我……”她咬咬牙,直接坦白,“乐乐其实是我的孩子!”
关振远霍然起身,冷下脸看着郑彤。
郑彤知道关振远在生气。
郑存汉早就说过,一个男人能接受你跟别的男人谈过感情,却很难接受你给别人生过孩子!这也是郑存汉不允许她认郑驰乐的原因,事情闹开了对她和乐乐都不好。
一想到往后还得继续,她就再也受不了了。
既然已经开了头,郑彤也不再犹豫,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讲完以后她也站了起来,抓住关振远的手说:“振远,我知道你也许已经不能接受我!但是我向你坦白这件事你能不能先不要告诉爸!等爸……不在了以后,离婚我也能接受。”
关振远闭上眼:“我今晚去靖泽房间睡,”
郑彤放开了关振远,点点头回了房。她心里满是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她和关振远是有感情的,不是那种炙热到失去对方就活不下去的火热爱情,而是觉得和对方可以过一辈子的那种。她和关振远还有了芽芽,要是这个家破裂了,对这个刚出世不久的女儿而言也是无法弥补的伤害。
郑彤伏在桌上任由眼泪不停涌出。
当初的她怎么可能想到年少时的无果爱恋,居然会给每一个人带来这么多的痛苦。
郑彤伤心不已,关振远又何尝好过。骤然听到自己的妻子居然有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前几天还在自己家做客,他的心情能好过吗?
然而他到底已经不是毛头青年,这种愤怒仅仅在他心里面停留了一会儿就消散了。
像郑彤这种情况在百万知青上山下乡那个年头并不罕见,在那种因为所到的地方落后贫瘠、满腔热血又落不到实处的年代,由于倍感寂寞而走到一起的青年男女实在太多了,因而郑彤坦白自己的初恋时关振远很自然地接受了。毕竟他自己也是二婚,对这种事看得很开。
其实到了他们这个年纪,与其说是因为爱情而结合,不如说是准备找一个能够一起过日子的人。
而他之所以要到儿子的房间冷静一下,是因为想到了这几天的事。就算郑彤是因为郑存汉病重而不认乐乐,关振远想到那个脸上堆满笑容朗声叫自己“姐夫”的孩子,还是觉得这种事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说太残忍了。
关振远也是一个父亲——曾经很不合格的父亲,以前忽视关靖泽就已经让他非常自责,他怎么都想不出郑彤该怎么狠得下心那么做。光是想象一下如果要把儿子送离自己身边、不让他认自己这个父亲,就觉得有把刀在自己心口绞动。
做出这种事的郑彤让他感到十分陌生。
如果郑彤这次不坦白,而是由他自己发现这个事实,他一定无法再接受这样一个妻子。
但是郑彤选择了坦白。
他了解郑彤的性格,这几天郑彤的辗转反侧也许就是在考虑这件事,既然她说了出口应该也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
那他应该结束这场婚姻吗?
不,无论是为了他和郑彤考虑,还是为了一双儿女考虑,他们都还没有到非离婚不可的地步。
确认了这一点以后,关振远站起来回到自己和郑彤的房间。
郑彤哭得正伤心,听到开门声后猛然抬头,转过身去擦干眼泪。
关振远走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安慰。
郑彤感受到关振远宽慰自己的意图,眼泪掉得更凶:“振远,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