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命中(74)
陆与闻咽下嘴里的花瓣,他往前挪了挪,头抵着碑面,手环着墓碑。他向方雨说了一句对不起,并且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喝酒。
“如果你还不高兴,那我再扇自己一耳光,”陆与闻惴惴地道,“直到你消气为止。”
“我爱你,别生气,我喝多了,以后一定滴酒不沾,你要不信我,我只能出家了。”
陆与闻将脑袋枕在墓碑上,和所有犯了错为自己开脱、理不直气不壮的丈夫一个样,内心忐忑不安,面上还要强装出那一点大男子气概。
怎么可以怕老婆?
我有错,难道你就没错吗?我多想你,疯了一样想你。
“你今晚到我梦里来,咬我揍我,我绝对不还手,”陆与闻连哄带骗、威逼利诱道,“来不来?就这一次机会给你打老公,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以后打我我要告你家暴的。”
“什么?不喜欢老公这个称呼?那也没办法,有本事你来咬我。”
陆与闻低低地道,他抱着墓碑,脸贴着冰凉的碑面,心里涌现难以名状的情潮。
他觉得他和方雨至今仍在热恋中,唇边的吻经过十余年仍有温度,闭上眼睛,还能回忆起爱人在怀、身体炙烫的感觉。
他有预感,他和方雨还会相爱很多年,于是他暗暗告诫自己,他是有家室的人,要再谨慎一些,离闲杂人等远一点,不然老婆会生气的。
离开陵园前,陆与闻把车上别人硬塞给他的两条烟给了门卫室的保安。
保安还是当年那位,这么多年逐渐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上回问他最近不拍戏吗,他很诧异,保安居然能认得他。
这回保安问怎么提早过来了,陆与闻带着点失落、无可奈何道,因为我想他了。保安感慨他以前隔三差五的来,都快把这当家了。陆与闻回道,那时年纪小。
回程的路上,他觉得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异常狼狈的那几年,如今也可以若无其事地谈及。
每次见完方雨,伤痛会暂时走远,他再次理解了有情人为什么要朝朝暮暮,因为见面实在是一件太过美好的事。
陆与闻把凌晨时分空旷的马路当成他一个人的原野,他在这里驰骋过爱人的心田。
几天后,陆与闻再次和那天来家里的男孩碰头,地点是某家花店,他假装来买花。
他选了一束玫瑰和一把满天星,男孩简单修剪过,用玻璃纸替他包扎好花束,用一根细丝带捆住花茎。
男孩忙活时,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道:“你上次说怎么浇水来着?我又忘了。”
“这个季节虎刺梅要一到两天浇一次水,平常把它放到有太阳的地方,但不能暴晒。”
男孩包扎好花束,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随后状似无意地询问:“需不需要用旧报纸再包一层?”
陆与闻心领神会道:“麻烦你了,对了,还得麻烦你再上门一趟,有几盆花我不会料理,叶子发黄了。”
男孩应了下来,和他约了个时间,这次碰头才算完成。
陆与闻捧着花回到车上,升上车窗,小心翼翼地拆下裹住花束的旧报纸,男孩特别提的旧报纸一定是重点。
为了防止被有心人窃听,他们约定在外面的交谈只围绕花草养护这一话题,一旦提及不相干的内容,则要特别注意。
陆与闻迅速浏览了整张报纸,日期是上周五,版面是无聊的健康养生,最后他在报纸中缝看到圆珠笔随意画出的一个圈,被圈住的内容是一则清洁公司的招聘启事,
陆与闻记下清洁公司的名字,美家清洁,他几乎立刻明白了男孩的意图——从当年涉事酒吧的外包清洁公司入手调查。
十六年前,方雨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酒吧身故,所有证据都指向意外死亡。
根据监控和目击者证词,方雨是一个人走进那个酒吧,敲开包厢的大门。包厢里的人把不请自来的方雨当成陪侍,灌了他一通酒。
不到半小时方雨倒地身亡,事后查出方雨服用过助兴药物,死因是助兴药引发的急性心力衰竭。
警方给出的调查结果是基于监控录像和现场证人证词,可方雨出现的动机、服下的助兴药,这些通通都不合常理,他无法接受在不合理的基础上得出的结论。
他尝试自己调查,但整个酒吧如铁桶一般,他查不到任何能证明方雨死因有可疑的线索。
走投无路之际,他想起他和方雨遇见的那家酒吧。他们再次相遇的那晚,该酒吧曾发生一桩惨案,同样是意外身亡,受害者同样在新闻里被隐晦定义为提供有偿陪侍的酒吧从业人员。
相似的案件或许能给他一点启发,抱着试试的心态,在方雨出事的几个月后,他独自去这家酒吧查访,果真让他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该酒吧经历人员大换血,他查访的那天,询问过的员工皆是在惨案发生后来的。至于酒吧的人为什么换了一批,新来的员工无一人说得清楚。
酒吧的清洁工向他透露,此前酒吧的清洁工作由外包公司负责。
当年他并非没去过探查,但清洁劳务公司人员流动率高,况且距离事发已过去近一年,最终什么也没查出来。
陆与闻收起旧报纸,发动车子回工作室。男孩既然给了他这个提示,那么他该再去查一查。
他仍记得那晚惨案最触目惊心的一幕——受害人拖着被殴打后皮开肉绽的身体,从包厢爬到走廊求救,在地上足足爬行了数十米,最后在冷冰冰的地面断了气。
这个案子最终被定性为意外事件,只进行了民事赔偿,加害者众多,却没有人为此承担刑事责任。
而男孩便是该起案件受害人无血缘关系的弟弟,名字叫李惟,他哥哥叫李乐迆,他们俩在同一个福利院长大。
路上陆与闻回忆起这一年多的探查,照旧一无所获。
十多年前的旧案,物证非他们所能接触,只能寄希望于人证。但涉事者缄默,知情者封口,找寻目击者无疑于大海捞针。
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成功找到李乐迆遇害期间酒吧的一名服务生,然而没能问出有用的情报,不仅如此,还险些暴露他们的合作。
一年半前,李惟找到他,告诉他在他哥哥李乐迆体内,也验出了助兴药成分,并且事发当晚,他亲眼看到方雨和李乐迆在酒吧卫生间有过交流。
从对话语气和谈话内容,可以判断他们此前认识。只可惜当时李惟年纪太小,且时隔太久,并未记得任何有用信息,只留下这个人认识哥哥的模糊印象。
后来李惟同样通过寻找筛查类似案件,发现了方雨的这起案子——陆与闻当年撤掉电视广播、门户网站、报纸杂志等所有相关的报道,连已发行的当地报纸也紧急召回销毁,唯独追不回已售出的部分报纸。
李惟便是在一沓旧报纸里看见那则报道,知晓同一年数个月后在另一家酒吧,发生了和他哥哥李乐迆类似的案子。
但报道里语焉不详,仅仅只是酒吧、特殊服务人员、猝死等相关字眼让李惟多留了个心眼。
等他们发现彼此是类似案件的受害者亲属,这一过程无比漫长,漫长到距事发当年已过去十多年。
一年半前,陆与闻重走他和方雨相遇的酒吧,看到在酒吧外烧纸钱的男孩。服务生抱怨这人每年这天都会来,赶也赶不走,酒吧门口满地都是纸钱,非常的晦气。
特定的日期、烧纸钱这一举动终于引起他的注意。
经过多次交谈,陆与闻提议他们可以合作,但李惟还是考虑了近两个月才答应。原因陆与闻在合作近半年后才知道。
李乐迆出事时,李惟不过八岁,事发当晚还见了一面——李惟忘带家门钥匙,去酒吧找李乐迆拿钥匙。第一次去酒吧李惟很兴奋,获准许在酒吧玩了一个多小时,玩累了李乐迆还开了隔壁的包厢给他睡觉。
睡醒去卫生间放水,李惟正是那时候见到方雨和李乐迆在交谈。李惟和哥哥打了招呼便先行回家。
陆与闻后知后觉那一晚同是他们命运的转折点。
李惟走后,他被舍友一通电话叫来酒吧,继而在卫生间撞见方雨,短暂对话后他带方雨去吃蛋糕,吃完叫车送方雨回家,还要到方雨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