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病(40)
“除了你和我,就连季想本人都不会察觉的。”
吴闵优当时还不理解,他对人心的把控程度要远远差于唐天嶂这个老油条,于是又问了句“如果事后李可唯找季想对峙怎么办”。
那时唐天嶂意味深长地对他道:“不会的。”
而那之后过了很久,吴闵优真的没有被任何人找上门来,正当他拿到了唐天嶂给他的那笔钱时,就听到了季想离婚的消息。
“唐天嶂闲聊的时候跟我说,他查到了李哥以前的一些资料,说他家里人不干净,高中本来可以保送A大的,结果他老爹的工厂出了事,手上沾了几条人命,还上了他们当地的新闻头条!最后连政审都没过……”
吴闵优见季想已经把事情知道了个大概,便索性自暴自弃地把自己知道的全都抖了出来:“然后……或许……他就是拿这件事威胁李哥要曝光,才让他和你离婚的……”
见对面许久都没有动静,吴闵优像脑袋被摁在砧板上的活鱼,胆战心惊地抬头望了一眼,结果吓了一大跳——
季想整个人像入了定似的,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一丝称得上是愤怒的情绪。比起愤怒,他的状态更接近于一种虚无的茫然。
“……你——”
吴闵优惊恐地看着季想的左手,原本手背上破了皮的伤痂被那人不知不觉地抠破了,露出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来,鲜红的血像断线一样从里头淌下来。
而他的指甲还死死地嵌在那块血糊满的肉*里,仿佛感受不到痛觉一般,又往里抠了几下。
“唐……”
季想的喉头哽了一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顺利地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唐天嶂,现在人在哪里。”
此时正值傍晚时分,徽通大厦像一座高耸的方尖碑一般矗立在黄昏暮云之间,作为C市金融圈长年以来的业绩与盈收巨头,它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商圈最好的地段,也鸟瞰着整个城市的繁华与兴衰。
它的外墙虽然是钢筋水泥铸造的,但望上去却像一层质地透明的果冻,在夜中清晰地倒影着周围写字楼的灯火。徽通的员工戏称大厦里的办公室是“盲盒版模拟人生”,即使在凌晨,从公园底下也能窥见里头员工走动的身影,每一个亮着的窗子背后都藏着不一样的风景。
唐天嶂在最顶上的那扇窗子里,悠闲地喝完了饭后的第一杯咖啡。休息了一会儿,他朝秘书吩咐道:“将叶先生请进来吧。”
光源地产和南化烟草都是徽通在本地的大客户,也是银行主要营收的主要来源之一,只不过这次叶老板派来商谈的小儿子叶奕他还不大认识,恰巧可以借此机会与之好好结交一番。
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唐天嶂已经准备好了脸上完美的笑容,信心满满地回过头去:“叶先生——”
“嘭——!!!”
话还没说完,唐天嶂脸上便挨了陌生的一圈,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脆弱的鼻骨处才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刺痛,使他失声惨叫了数声。
“……啊!!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保安——小陈!小陈呢——!??”
“来人——来人!!把这疯子给我抓出去!!!”
季想将身后那扇门落了锁,看着自己拳头上沾了几滴唐天嶂的鼻血,额角的青筋又不受控制地凸了起来。
他把倒在地上的唐天嶂一把攥了起来,朝着他的颧骨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拳。
肉与肉的碰撞,骨与骨的碰撞,声音清脆而残忍,像一种原始的单方面屠杀。
唐天嶂之前也练过两手,一开始被季想摁在地方往死里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见机狠狠地踹了他两脚,趁那人捂着小腹的时候艰难地撑开了他的眼皮:
“你是……季想……?!”
这张脸……这人不就是他那不争气的小弟苦苦追求了多年的心上人吗?
季想喘了几口粗气,望着唐天嶂的眼神凶狠得要滴出血来。
“我曾经……答应一个人,以后再也不会和人斗殴、打架,从此专心搞音乐,做个、做个正常人……”
他握紧了拳,再次朝唐天嶂走去:“我没有食言——”
“因为我今天揍的不是人,是畜生。”
第39章
来找唐天嶂的路上,季想望着窗外的路灯,不知不觉地忆起了曾经离婚前的一些事情。
那时自己的事业正值上升期,通告排得永远看不到尽头,三天只睡五个小时这种非人的作息有时都是家常便饭。每次好不容易能回家休息片刻时,连床的影子都还没来得及沾上,就又被李可唯给叫住了,说想和他“谈一谈”。
谈一谈,谈一谈,好不容易回家一次,不和他亲热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浪费时间做这种事——
可当他不耐烦地问了,那人却又成了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像是在顾虑着什么一般,把涌到喉头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原来有些事情早就出现了端倪。
当时为什么没注意到呢……
为什么那时李可唯不敢说,自己也不追着问呢?
如果那时自己态度能更好一些,表现得能更成熟一些,是不是那人就愿意把这些事情无一保留地告诉自己了……?
季想不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太阳穴,那里正随着心跳突突地蹦跶着,还引来了一阵针扎似的头痛。
有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全是李可唯通红的双眼,密密麻麻地,那将流未流的泪似乎要渗入、并填满他的每一根神经。
那人忍着泪,忍着最后一丝尊严,问:能不能把演唱会唯一的亲友席给自己。
那时自己说什么了?说要把大雄的亲友席让给他……
哈……
季想真想给四年前的自己来一拳,攥着他的领子吼他:你怎么可以这么傲慢!你的内心怎么可以这么冰冷!你怎么能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你知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委屈?!
他的悲伤,他的无奈,你竟然可以什么都不不知道——
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季想在被唐天嶂踢中小腹的时候,心中竟升起了一丝与疼痛相互交杂的慰然之感,甚至觉得那畜生不如的东西难得做了一件对事。
吴闵优是混蛋,姓唐的是混蛋,他季想又何尝不是混蛋。
离婚之后,他甚至还以为李可唯是找了个天方夜谭的理由单方面将他“甩了”,憋着这股前所未有的郁气,他两天就把自己房间的所有物品都给搬空了。
吉他、架子鼓、调音器、音箱、衣物、洗漱用品……他还记得,大大小小的零星物品总共有四百三十二件,包括雪媚娘经常遛狗的那条粉色牵引绳,他都没有给李可唯留下。
后来某次来取遗留的东西时,他偶然碰到了住在对门的邻居大爷。
大爷说:你以前的舍友小李啊,自你搬走之后可寂寞了,有次我接孙子放学回家,看见你们家房门都不关,只有电视开着,房间里空得要死咧。小李就一个人从早到晚都坐在客厅里,好像也没在看电视,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陪陪他呗。
季想听完心中五味杂陈,甚至还有一丝报复性的快意。
那时他天真地想,如果一个月内李可唯来找他复合,他就狠狠拒绝他;如果半年内李可唯来找他复合,他就考虑一下;如果一年内李可唯来找他复合,他就勉为其难地答应。
谁知,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
曾经每次吵架总是最先服软的李可唯这一回好像再也不“服软”了。
“住手!!住手——!”
唐汝君得了消息后,心急如焚地让助理用备用钥匙开了门,一进去便看见唐天嶂被季想按在地上揍,不管不顾地吼道:
“别打了!!!季想你放开我哥!!”
“……那些事都是我让他干的,你要打!就先来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