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病(28)
二是因为雪媚娘生性活泼好动,是撒娇的好手,不用别人伸手去抱,它自己就能扬着爪子扑到别人怀里,仿佛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般,将李可唯的肚皮囫囵地踩得生疼后,还天真地咧着嘴笑。
每当李可唯下班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时,隔着一道门都能听见雪媚娘兴奋的挠门声。当他开完锁后,这团粘人精就会吐着舌头围着自己打转,再不厌其烦地往他身上扑。
每一日,都是如此。
季想这几年一直在全国各处工作奔波,因为有雪媚娘,李可唯才有了一种家中有人等着他的归属感,仿佛那是联系着这个家的灵魂所在。
但从今晚开始,一切都猝不及防地变了。
“你先去休息吧,我看着它。”
到家的时候,季想声音低哑地对李可唯道。
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好似映出了一道被抹去的泪痕。
“那你呢?”李可唯茫然地问。
“等你明天睡醒了我再去睡,不然我们两个人都在这看着没有意义。”
季想将雪媚娘抱到了它一直都很想躺的床上,轻轻摸了摸那耷拉着的脑袋。
那你的工作呢?
李可唯原本想开口问,但后来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自从从宠物医院回来后,他整个人好像连脑子都被掏空了一般,整个人有点魂不守舍的,连走路的脚步都是虚浮的。
季想说的对,他现在精神状态太不对劲了,能休息着睡一觉也好。
第27章
第二天,李可唯把雪媚娘送去宠物医院住院输液。
临走的时候雪媚娘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硬是虚弱地咬住了他的衣角,呜咽着不让他走。
李可唯心头又发酸了,但为了不耽误医生治疗,还是狠心地扭头走了。
骑车去公司的路上,他在胡同里路过了一座黑瓦红墙的城隍庙,向来不信神佛的李可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银行取了三百现金,郑重地包在红包里,朝着那庙里不知姓甚名谁的虔诚地伏了几叩首,将钱投到功德箱里了。
第三天,季想的手机开始跟烧开了的水壶似的,焦急地响个不停。
临走前,他嘱咐李可唯道:
“公司一直在催我,我先离开几天,如果雪媚娘状况不对直接打我电话。”
“记住,直接打我电话。”
李可唯点了点头,再一次看着季想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楼梯的拐角,直至连下楼的脚步声都不可寻。
第四天,原本精神有所好转的雪媚娘情况又恶化了,不仅连原先的指标都上升,还出现了拉血的症状。医生委婉地建议他把它带回家,但李可唯还坚持地想试试能不能转院到更好的医院去做治疗,于是拜托医生再替他照看一晚上。
那一晚,李可唯打电话把在实验室跑数据的傅轻云叫了出来,两个人拿着几张化验单分头跑遍了城南城北的宠物医院,得到的结果都不大理想。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据说很权威的医院,还得提前三天预约医生挂号,李可唯没办法,只好先帮雪媚娘预约了,之后再等几天办转院手续。
直到第五天,雪媚娘才拔了输液的管子,被李可唯抱在怀里回了家。
这时,它全身上下已经提不起一丝力气了,原本白得发亮的毛发也开始黯淡干枯,仿佛昭示着一个鲜活生命的消逝。
“雪媚娘,我们回家了。开心了吧?我在这陪着你,别怕。”
李可唯将雪媚娘抱到它每天睡觉的狗窝,又从玩具箱里拿了几个它平时最爱玩的玩具放在窝旁,心疼地摸了摸那消瘦太过的身躯。
雪媚娘似乎闻见了周围熟悉的气味,原本紧绷的四肢渐渐放松了下来,哼唧了几声便一头栽在了窝里,像沉进了一个美好的梦乡。
李可唯看着它被病痛折磨得全身发抖,还苦忍着一声不吭的样子,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满脸。
“我们雪媚娘最坚强了,一只狗在医院里待了这么长时间,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了,好开心是不是?”
雪媚娘闻言努力地摇了摇尾巴,似乎想站起来像以前一样朝李可唯撒娇,但最终还是喘了几口粗气赘赘地倒下了。
李可唯揉了揉眼睛,感觉有更多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爸爸最近工作太忙了,之前每天都带你去小溪公园溜圈的,现在一周才溜了一次,真的太过分了……”
“等雪媚娘身体好了,我们天天都出去玩,和你最爱的路易玩——虽然你们大型犬和小型犬体格有点差距,爸爸以前不让你们一起玩其实是怕你压死它。噢对了,还有芋泥呢,你不是最喜欢跟它抢矿泉水瓶吗,爸爸给你抢回来!还有那只金毛,你也老缠着人家闻它屁股的……叫什么来着?”
“爸爸再也不凶你了,也不让你罚站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撕卫生纸就撕卫生纸,想喝马桶水就喝马桶水,想吃狗零食就吃狗零食,好不好?”
雪媚娘听到“出去玩”的时候耳朵还是本能地动了一下,半阖的眼睛里闪着波动的光,似乎有眼泪在里头打转。
李可唯见它这副模样,眼泪不由掉得更凶了,手指在雪媚娘的眼睛底下揩了揩:“我们雪媚娘最勇敢了,小时候得皮肤病的时候,医生都说治不好,挺不过来了,但是雪媚娘还是坚强地挺过来了,还长得这么漂亮,楼下兜圈的时候路过的阿姨都要夸一句呢。”
“所以我们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能挺过去呢。”
“如果你……”
他的声音哽涩起来:“如果你真的走了……爸爸要怎么办?季想爸爸要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
雪媚娘鼻子哼了几声,爪子艰难地往地板上刨了刨,用力地刮了好几下,不知在做些什么。
李可唯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发现雪媚娘在看它的专属小沙发。
他走过去,将那粉色的狗爪小垫子掀开来,发现底下藏了几条已经腐烂了大半的小鱼干,一掀开那垫子,腥臭味顿时溢满了整个屋子。
李可唯咬了咬嘴唇,又落下一串眼泪来,蹲下手来将雪媚娘的脑袋搂在怀里:“雪媚娘……这是送给爸爸的礼物吗?”
雪媚娘虚弱地“嗷”了一声,伸爪将旁边季想放在地板上的拖鞋揽了过来。
李可唯注意到了,抹了一把眼泪:“还有季想爸爸的?”
“嗷呜——”
李可唯从来不知道人的心脏可以痛到这种程度,原来当人类在生死大关面前可以变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像沧海里的蜉蝣一般,只能随着命运随波逐流。
“告诉爸爸……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点?”
他无力地跪在地板上,但却止不住雪媚娘一次又一次卷土重来的阵痛,这一次小家伙终于忍不住地哀嚎了出声,凄厉的惨叫像一把剪刀一样直直扎进了李可唯的心脏里。
如果这个世界允许的话,他愿意把雪媚娘身上的所有痛苦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季想!季想,你能不能回来……”
李可唯哭着打通了季想的电话,“雪媚娘痛得很厉害,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你能不能马上回来,我怕它挺不过去了,你快点回来……!!”
他头痛得听不清另一头季想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发泄了一通后便挂了电话,然后躺在地板上无助地哭了起来。
到了夜里,李可唯终于累得睡了过去。
与现实相反,梦里的一切美好得近乎不真实。
他一时不知道这是一段真实存在过的记忆,还是记忆一样的梦。
梦里他像寻常一样,洗完澡后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雪媚娘枕在他的右膝上,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吐着舌头争宠撒娇。
季想枕在他的左膝上,仰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暖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珠像两颗又大又黑的圆杏仁,盈泽而明亮,像某种猫科动物的眼睛,比往日里少了几分凶气,多了几分反常的乖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