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平生[剑三](91)

　　颜子钰一摊手：“我对于优秀医疗资源向太医院集中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你好歹要做好了基层医务人员的培养工作吧。别的不说，就我凌雪阁所在的这二十几个城市，有一半的医学和药局都成了空壳子。”
　　“…………”
　　慕北鸿哑口无言，虽然太医院内的制度足够精细而严谨，但地方上的惠民药局和医学，无论是前代皇帝还是他自己，都不过是当做笼络民心的面子工程而设立的。
　　既不像粮食盐铁水利这些，有足够的肉眼可见的收益，自然在政策上就得不到重视。每年的地方长官汇报工作时，根本就无人关心过这些。渐渐的形同虚设，也是可以预见的了。
　　——然而今天就被颜子钰甩出的数据啪啪打脸了。
　　一个万花医馆，或许有其特殊的地方，但是因为万花医馆所治病人的群体实在太有说服力，从中无疑可以看出，做好基层医疗工作的意义是多么重大。
　　颜子钰叹了口气，直接给出了结论：
　　“我朝官医的力量太过薄弱，而民医的水平却又都参差不齐。除了少数能坐馆的大夫医术还算过得去、不至于庸医误人以外，大部分的游方郎中和乡里大夫，他们的医术水平都远远达不到准确并且快速的处理常见疾病的要求。”
　　“但这些无比常见的伤寒杂病、发热咳喘，才是导致人口死亡数的最大原因。疑难杂症毕竟少之又少，绝大部分都是这些常见的病症因为处理不当、不及时，或是药材不足而生生拖死的。”
　　“如果能将这部分的患者处理好的话——效果你也看到了，就是像今年的扬州城这样。”
　　慕北鸿眼睛盯着石桌上早已渐渐干涸的水迹，神色越来越凝重。
　　“那不知医仙是想着……？”
　　“……万花谷建好以后，我可以负责给各地方批量培训基层医士。每一批的训练期限为三年，三年之后，能过了我的考核便算毕业，可派往各地。过不了的，留级一年，再过不了的，我就直接扫地出门了。”
　　“训练的主要内容就是基本医理、常见疾病，以及外伤急症的应急处置方法。最后还有……如果发生瘟疫，可以采取的紧急措施什么的。解决瘟疫是不可能，但至少可以控制一下疫病的规模和扩散范围，减少那些……不得不死的人数。”
　　这个不是他瞎吹，后世应对传染病的反应机制和应急预案，都是这个医疗水平低下、政令传达困难且慢的古代社会所远远不能比的。而那些后世人人皆知的传染病医疗常识，很多也是这里的医者所无法得知的。
　　这本是时代所限，颜子钰并不觉得奇怪也并没有苛责之意。所以他现在想做的，就是借助慕北鸿的身份，把这种宏观上的医疗理念以一种最具效率的方法，自上而下的传播并且留在这个世上。
　　——他自己医术再高，金手指再大，单凭自己一人之力，终究救不了全天下之疾。
　　慕北鸿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瘟疫实乃历朝历代的大害，少则死亡千人，多则上万、十几万的都有。这一下子的人口、牲畜的损失，不可谓不惊心动魄。
　　而他处理政务多年，没人比他更加清楚：瘟疫不仅仅损失人口，更会间接带来耕地的荒废、流民的乱窜、盗匪的横行，然后他就得让户部拨赈灾银，再斟酌开哪个粮仓救济，甚至还得……派兵剿匪。
　　——这奏折上的轻飘飘一笔阅字下去，便是开始了国之财力和储粮源源不断的消耗。
　　如果颜子钰所提的政策能每年严格实行下去，应对瘟疫时必然要从容许多，长远来看的收益则更加如雪球般年年翻倍，这当真便如颜子钰所说，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之事了。
　　一旁的何黎似乎也被这样的愿景震了一下，低头久久不语。他思忖片刻，手指在石桌上轻点，半晌忽然出声道：
　　“如要重新整顿州府县的惠民药局和医学，药材人员的开支却是需要户部的着力支持，不过这些与大疫时损失的银钱相比，怕是九牛一毛而已。另外医士的官阶升任的一应制度，通通都得大改。”
　　颜子钰点点头，向慕北鸿道：
　　“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的，但我对这些就一窍不通了，远不如你们熟悉。所以政治上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只负责告诉你什么样的方向是更有效的，以及尽可能多的培训医士。”
　　“另外，万花谷是隐居之地不宜打扰，我可以在秦岭山脚下开一所医学，这批医士便不用入谷学习。由于他们不习我万花内力，离经易道的手法半点都不会，自然不算我弟子，毕业后对外也不可声称与万花谷有任何关系，免得堕我万花之名。”
　　慕北鸿闻言怔住了，颜子钰既然如此说，那便是相当于完全给大梁朝的医药衙门免费做好事了，从头到尾他万花谷都捞不到半点名声。
　　怎么说呢，他这辈子从来就没见过颜子钰这么务实的要搞慈善的，不由得有些不敢置信，下意识地便问了一句：
　　“却不知颜医仙为何要提此一策，我知医仙向来钟情自在度日，此事却是个费心费力的活计……”
　　颜子钰将茶盏放下，随后轻轻叹了口气道：
　　“谁让你如此大方，非要送我个郡王当当呢。我出手救你，本是你欠我个私人的人情。但你为了划给我那块地盘，而封我个爵位，这却用的是国之名义了。”
　　“无功不受禄，你说外姓封王皆因于国有功。我既领了你这好意，自然也得做些对得起这身份的贡献才是。这不是为你，是为了那些勤勤恳恳每年种地给朝廷交税，末了还买不起药的人们。”
　　“…………”
　　慕北鸿面色微红：“颜医仙之仁心胸怀，我十分佩服。药局荒废不力之事，确实是我的失职了。”
　　随后他忽地站起身来，向着颜子钰深深一拜：
　　“朕先替大梁朝的黎民百姓，谢过颜医仙的济世仁心。”
　　颜子钰摇摇头：“不必谢我，我非此间人，与你大梁的黎民百姓实则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不过是身为万花弟子的责任使然罢了。”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颜子钰他自知本性虽有三分温柔，但却从来不是什么心怀热血的侠之大者仁人志士。
　　只是他向来自诩万花弟子，那段不知道多少电脑前的万花玩家念过、背过、中二过的入门誓词……这么多年来，他终究不曾忘却半分。


第88章 弃子
　　慕北鸿与颜子钰商谈结束之后的第二日，他便带着随从影卫快马向京城回转，颜子钰自然也回到了家中，继续教导云连江的医术和内功。
　　日子虽平淡却忙碌，这日晚间，月亮早已高悬于天，颜子钰的屋内却仍点着灯烛。云连江手中捧着一册崭新的《养心诀》，一边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边眉头微蹙，口中念念有词，却是正在背诵师父给他新布置的功课。
　　颜子钰打了个呵欠，拉出系统面板来一看——21：30。虽然他自己一直还是保持着穿越前的作息时间，这会子倒是不着急睡，但问题是……
　　“我说连江啊，差不多行了啊，明天再背吧，你这都困成啥样了，现在背了明早一觉起来保准都忘了。”
　　“唔……指下累累，微曲而濡，故谓之钩……钩……唔……然必虚滑流利，是为胃气，为心之平脉……脉，脉什么来着？”
　　颜子钰扶额：“连江！景晖他非要等着你回去才吃饭啊，你再不回去他就要饿死了！”
　　“！！！”
　　云连江这才恍然惊醒，急急合上书本，然后飞快地向颜子钰躬身行礼告辞，蹭蹭蹭地就跑出了屋门。
　　到了院外，云连江向着周围的密林抬头呼喊了一声：
　　“小景！”
　　一个黑影刷地从附近的树上蹿了下来。
　　“属下在。”
　　“抱歉让你久等了，走吧，咱们去容先生那里蹭一顿夜宵……”
　　云连江不由分说拽住了景晖的手就往前走，全然没发现身后的人掩藏在夜色里微红了的脸颊。
　　“唔……主、主人您……”
　　…………
　　待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后，颜子钰摇了摇头：
　　“可算回去了，君行你刚才说什么？谁又大半夜的找我？”
　　颜君行显然也微微有些不悦之色，语气甚是漫不经心：
　　“哦，是上次打伤了容与跑掉的那个执明，他现在在府外等着，主人您要见他吗？”
　　颜子钰愣了一下：
　　“他居然回来了？……那就见见吧，说不定他身上的伤还更重了些呢……”
　　然而颜君行却依旧原地站着不动，抱臂看着他的主人。
　　“……怎么了？”
　　颜君行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主人您依旧是这么好心啊……”
　　“我一向对这种事生气不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
　　“……啧，但是我可不想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颜君行暗自嘀咕了一句，终究还是转身而出，去接执明了。颜子钰虽听见了，却并没在意，他知道自打执明跑了之后，君行言谈中提起他来就一直是一副颇为嫌弃的语气。
　　不一会儿，颜子钰在楼下的院子中见到了与颜君行一同回来的执明。虽然夜色渐深，但他依旧看得清楚，这执明二十多天不见，原本就不怎么健壮的身体竟然整整瘦了一圈。
　　不过他原本就重伤不治，强行被颜子钰用锋针拉回来，养伤还不到两天就自己跑了，又奔波了这么久找不到慕北鸿，想来也是辛苦得很。
　　颜子钰刚想问他为何不在慕北鸿那里而又回来了，只不过还未等他开口说话，执明已经在颜子钰面前跪了下去：
　　“……主人。”
　　随后他从衣服中掏出来一柄随身的短刺，双手呈给颜子钰：
　　“属下先前冒犯主人，私自叛逃，罪无可恕，但请主人赐属下一死。”
　　颜子钰轻笑一声，接过那柄乌黑的短刺，放在手里随手转了几下：
　　“你打伤的是容与又不是我，不过，你这是见过慕北鸿了？”
　　“是，慕先生令属下认您为主。”
　　颜子钰觉得有些好笑：“哦，这是别人不要你了……你才又跑回来让我捡么。”
　　“……属下不敢。”
　　颜子钰还待嘲讽几句，然而他看着执明一身的风尘凌乱和那低着头一心求死的冷寂表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
　　“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计较了。你且起来吧，之前你并没有冒犯于我，我也只是把你当做病人而已，此事便不必多作追究了。不过你这伤怕是比以前更严重些了吧，让我看看…………诶？！！”
　　颜子钰刚要看他身上带了多少个debuff，谁知这一打眼看过去，却几乎以为眼花了。
　　他刚被救回来时血量差不多四分之一左右，而现在只剩了五分之一，这倒是可以预料到的。
　　颜子钰惊讶的是，这执明的蓝条，也就是内力条，虽然看上去是满的，但数字却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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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奇特而扎眼的数字，颜子钰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先是怔了一下，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而后他忽然抓住执明的手掌，一股内力顺着脉门涌进了他的经脉，顷刻间又松开了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