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平生[剑三](20)
“只怕贯穿园中的这溪水引的是瘦西湖之水,不过嘛,扬州城中的大大小小府苑中的活水,又有哪个不是自瘦西湖引水。”
桥坡十余阶台阶,沿着石阶向上,桥中最顶处矗立着一座双层古亭,四角攒尖,画栋飞檐。桥下旁边月季花后竖立一碑,未写桥名,只书了亭子名:
“飞翊亭”
亭一楼中有一方圆桌,并周围几个石凳。二层小阁上则是北面摆着的半阙六扇山水屏风,屏风前置着一案几和蒲垫,上有笔山墨盒并一方粗砚,右手旁有沉石茶台,却未摆茶具。
两人上楼转了一圈,颜子钰问道:
“你觉得此处如何?”
“属下愚见,甚是雅致,想必是文人墨客们所爱之处。”
“名字尚可,铺陈摆设倒也有几分意思。只可惜,这二层阁,四面无窗,且临水之上,南北穿堂风来去自如。若非盛夏,此处摆茶具何用?一应流程下来茶水早都凉个半透了。这屏风乃丝绢之质,精致是精致了,却不挡风。只是换了木屏风,又阻了墨香流散。此处居高临下,看看溪景还是不错的,真正那风雅之事,铺笔墨烹茶却是不必了。走,咱们下桥吧。”
出亭过桥,横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东西向,两旁夹道花树的甬道,笔直无曲,隔了枝叶向后望,隐约可见极远处层叠建筑。回头处,依然有一石碑,写了溪水之名:黛烟溪。
“这园子显见是以这黛烟溪串联景致了,且所有园子在建时必守的一个特点就是……”
一颔首,似有几分无趣地道:
“……卡视角。也就是所谓的曲折掩映,在一处景决计望不到下一处。所以我们便顺溪而下吧。”
“是,属下全凭主人做主。”
颜君行见主人率先沿小路台阶下到了溪畔,只是没有进入桥洞下原本备着的飞檐舟舫,刚想开口说请让属下驾舟,却突然看见他的主人打了个呼哨,然后眼前一花,主人已站在了一个通体碧绿的竹筏上了。
这碧绿竹筏上中间摆着一竹木方矮桌,近旁边处立着一长竿,竿上挂着块方旗,写着一个“渡”字,旗下还坠了个破布麻网包着的粗陶罐酒壶。竹筏的竹底也长短不一,未曾修葺,与旁边的画舫小舟天壤之别,倒是颇有乡野之趣,却是怎么看怎么与这雕琢精细的园子不搭调了。
不过主人显然没有计较这个的意思,微微怔楞间,就看见颜子钰冲他招手:
“来,上来。”
“……是。”
那筏子不大,在水里摇摇晃晃的,颜子钰站在船头立杆前执着长篙,颜君行便只能提了轻功,稳稳地站在了正中央。刚想接过长篙,却被主人一指方桌和长竿之间的蒲团:
“坐下。”
颜君行大惊,如何可以他坐着而主人站着划水?
颜子钰却没跟他啰嗦:“快点,你不坐下这筏子没法开。”
那人惊惶之下,话都说不顺溜了:“请……主人!请让属下来划……!”
颜子钰嘿嘿一笑:“你划不了的,这个只能我来划。行了别墨迹了。”
“……是。谨遵主人令。”
于是战战兢兢坐了,却不敢大摇大摆地盘腿而坐,仅是跪坐在了蒲团上,桌上的茶水点心自然也是分毫未敢动了。
颜子钰手中长篙一撑,筏子缓缓地行开了去。颜君行小心翼翼地坐着,不时看看两岸的红栏绿树,烟柳画桥,而他站在颜君行背后,看的却是颜君行。
一头黑发依旧束成马尾,软软地塌在棱角分明的双肩上,散去了几分凛冽锋锐,这个角度看去,倒是多了几分潇洒清隽之感。
舟行水面,三月春风吹尽芳菲,空气里都带了几分醉人的旖旎,而心上人近在咫尺,触手可及。颜子钰的眼底勾了些清欢笑意,心境渐开,这般风景,此生何求。
竹筏渡情行过一座木桥,近暖坞时,岸旁桃花随春风飞散,纷纷扬扬洒在竹筏上。颜子钰伸手,轻轻拂过面前之人的黑衣肩头,拂落了香风满袖。
第24章 游园
渡情穿过几树岸边压枝的桃花,眼前的便是一处暖坞了。
颜子钰先让颜君行上了岸,而后将渡情随意停在了一棵桃树旁。
两人依旧沿着青石小路一路探景,不过此处却并无故作神秘之意了,花树掩映后远便可见几间清厦。
行至一半处,有一水不过步宽的浅溪,由黛烟溪引水至院中。虽只有一步之宽,即便不会轻功之人也跨的过去,然溪上仍置了一座小小的玉栏桥。桥前却无石碑,而是用一梨花木牌书了景名:
“桃蹊春鸾”
过桥,便是那几间白垣围着的清厦院落。颜子钰边走,边向身边那人道:
“君行,以后这个园子便是我们长住之处了,至少一段时间内如此,”
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是想找个类似于万花谷这样的大山谷来定居的,扬州城究竟是江南重镇,无论江湖还是朝堂,皆免不了过路的是非,哪有隐居山谷来的清净。
不过他现在也只是想想罢了,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呢。因此他接着道:
“所以,君行你可喜欢这座园子?还有,你更喜欢哪处院落?”
身边那人茫然,哪有宅邸的主人问一个护卫,喜欢不喜欢的?且主人无论住在何处,自己不是一样的要白天随侍,晚上回到专门暗卫的居处的?先前在刘府便是这般。
在医馆时,因为医馆内没有多余的可供居住之处,所以才住的相对来说比较近的。虽然主人现下的宅邸大了许多,眼前似乎也没有成群的仆役下人,但规矩如此,总是不可违了上下之分的。
斟酌了一下,道:
“这座园子,自然是漂亮的,各处院落风景,属下也是都很喜欢。只不过,属下……属下喜欢不喜欢,似乎并无关系。”
两人此时已迈步进了院墙。
这芳菲帘苑的墙内栽满了桃李花树,仅留了一条小径从院外玉栏桥通往主屋。一院子的落花,堆绒积翠纷纷扬扬,若是从屋内向外望,倒真不枉了芳菲重帘之意。
颜子钰今日本就心情大好,于是便没有了往常和他说话时总带了的三分思忖,怕说得过了惹他惶恐之类的,直接笑道:
“如何没有关系?自然是你喜欢哪处的景色,咱们便住在哪处了,反正我是无所谓的。”
颜子钰边说着,边进了芳菲帘苑的主屋参观。这院的主屋由四间精致的小小清厦连成,前后各有二三耳房,清厦中同样连着两间暖阁。
身后那人一怔,站在门口的脚步停了下,有些疑惑地回道:
“主人……是否有所不知?府周的内子墙和外墙之中,通常会有几十间的仆役群房。适才进府之前,属下已在树上远远望过,不仅前面府邸有仆役群房,这园子附近的更是数目不少。”
毕竟这么大个园子,少了各式洒扫的粗役,各种看门的管事的婆子,如何收拾得过来。
颜子钰本在欣赏着这屋内虽然秀气,却算清雅的摆设。听了此言,一皱眉:
“谁让你住那里了?这园子就咱们两人住,你自然是住在我旁边了。”
“主人……”
颜君行看着主人活泼地四下转悠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似是今天的好心情用完了一般,又回到了往常的严肃正经神色,颇有些黯然地道:
“主人既是要住在这府里,自然是要有各色丫鬟服侍饮食起居和……房中之事的了。若是主人不嫌弃,需要属下护卫的话,属下隐于暗中便是。”
到时候晚上自然是在房梁上,就更无所谓居处在哪了。
只是以后,估计再无那日和主人同床共枕的机会了吧。那样温暖的主人。
颜君行垂首闷闷地转着心事,一边发现自己居然不愿意看到日后各种漂亮乖巧又聪明伶俐的小丫鬟们围在主人身侧。一边暗暗惊慌,自己如何可以起这种心思?主人如此尊贵的身份,自然当是有诸多下人随侍的,又怎么可能一直这般宠着自己?
忽觉光线有些不对,猛一抬头,这才发现主人不知何时竟站在了自己面前,瞪着自己出神发呆不知有几时了。
刚要跪,就被颜子钰看出端倪直接止了:
“你又在这瞎想什么呢?我就算住在这大园子里,自然也是不会要什么丫鬟的。你也不想想,单是那落花碧绒包,就不可能让别的什么人看到。至于你说的那些事情,不是有你么,怎地,你嫌多么?”
颜子钰适才只顾着看房间陈设,对于颜君行的话只听了个大概意思,因此他以为颜君行说的仅是“日常起居”。
至于那个“房中之事”,他听是听见了,脑子里却是真的没转过弯来。毕竟现代人几乎没有用这个说法的,而到了古代,根本也没人跟他提过,所以他自然就无意间忽略了颜君行的话中之意。
颜君行猛然听得主人依旧叫他贴身服侍,心情重又平复了些,且自然不会嫌活计多。再多,也是日常杂事,比先前九死一生的暗卫任务不知轻松了多少。
只是,听主人说的那句“不是有你么”,依然愣了一下。
主人是第一次这般明说了,要自己服侍的除了起居和饮食,还有……那事儿,却为何,一次都不见主人提过?
颜子钰却不知他竟想到了这方面去,只自顾自地评价道:
“此处芳菲帘苑嘛,景色倒是不错,以溪树花桥为景,取得是三分春意,并无刻意矫揉造作之态。不过嘛,”一指卧榻侧室的梳妆台,“显见是女子闺阁之所了。”
“是。……主人将来定会有一个可爱的小千金的。”
“……颜君行!”
颜子钰怒,自己这一世,既已定了心意,怎么还可能有千金了,收些花萝徒弟倒是有可能。
身旁那人虽然不知哪句惹了主人发火,依旧却在颜子钰叱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慌忙跪了,然后默默等着主人的处置。
“你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什么啊!什么时候这么多心思了!既然跟你说了让你随侍于我,你想这些有的没的做甚!”
颜君行被如此一训斥,心脏瞬间慌得揪作一团,自己的这些逾越的小心思,竟是都被发觉了吗?一个想法太多的暗卫,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属下知错!属下知错!求主人责罚!”
“…………”
面前这人慌乱得只知道叩首,颜子钰十分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意思听明白了。
“……算了。”
颜子钰也觉得自己吓他厉害,见他在自己脚下如此卑微而小心翼翼的作态,终究心疼的还是自己。把他拉起来抱在怀里轻抚几下安慰他,直到看那人身体放松平静下来才止。
然后松开怀的时候又顺手在腰上不动声色地揩了一把油。
颜子钰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得通,干脆便不再提此事了。
“既如此,我们便接着往下看吧。”
“全凭主人作主。”
两人顺着小径回了暖坞岸边,解了渡情,继续顺溪而下。
一路上颜子钰见自己的小情人,虽然是还没吃到手的小情人,神色严肃,有些黯黯,便不时与他评说些沿路的风景并些题匾的优劣,来与他分散注意力。
这园子确实精美,又正值盛春,恰是一年中景色最风光之时。颜子钰想着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言语动作间便故意传些轻松的气息过去。如此又游了两处院落,终于将颜君行的心神渐渐放了下来。
从大清早到正午,两人慢慢悠悠的游览,颜子钰又故意放缓了速度,因而这半天不过才看了一多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