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平生[剑三](5)
刚刚站起,颜子钰就向他手里塞了一把回血的药丸和一杯温水,说:“先把这伤药吃了。”
上品止血丹手头暂时没有,但是一大把低品的红药所回的血,大概也能让他所剩无几的血条先回一小部分了。
他呼吸一滞,道:“属下自行养伤即可,主人无需……”
颜子钰干脆打断他,只是语气不敢过硬:“废什么话,赶紧吃了。吃完之后,就去后堂。”
说罢径自掀起帘子走到厨房,去拿温着的饭菜。
留下的那人见主人语带不悦,不敢再辞,用温水冲服着把药丸一个个吃了,顿觉四肢百骸气血渐渐充盈,心下暗责自己无能,让主人在自己身上浪费了这么多灵丹妙药。
颜子钰这边在后堂空地置了张不大不小的木桌,将饭菜一一摆好,坐在凳子上等他。见到廿七进来,拎起筷子向院中一指:“去水井那里把手洗净。”
不一会儿他洗完回来,见到主人是坐着的,于是直接便走到他身侧,径直跪正了。
颜子钰莫名其妙,随口道:“你这又是干什么呢?”仍是拎了筷子,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坐那去,吃饭了。”
廿七猛然一惊,他以为主人是让自己侍奉他用膳,却没想到主人竟然做了他的饭?而且自己怎么可以和主人同席而坐?忙慌乱伏下身子道:“属下万万不敢!属下让主人亲自做饭已是大大失职了,属下跪在这里,主人恩典,赏属下几口剩饭即可。”
颜子钰无语凝噎,不过想了想,他那个年代有些乡下地方尚且不允许女子上桌,何况现下这情况。好像刚刚确是又吓着他了。
唉,这些东西要改过来,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啊。只是今日天色已晚,赶紧让他吃点东西是真的。于是便不再扯皮,就让他跪在那里了,然后用筷子夹了一只菜包,道:“伸手。”
他伸出双手举过头顶,颜子钰便将温热的包子放在他手心道:“吃吧。……赏你的。”
却见到他托着包子,恭敬地向颜子钰叩首谢了恩,这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颜子钰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发堵,本来生活技能出品的菜肴皆美味无比,今天落在口中竟失了几分味道。
于是气氛就有些沉闷。颜子钰知道自己若是看着他吃饭只怕他又不自在,便只是自己闷头吃,自己吃完一个,就另夹一个包子,也不看他,只递了筷子过去,等他接了,自己再继续吃。
这般吃了三个包子,颜子钰不知想起了什么,无意间一转头,却将他吃饭的情形尽收眼底:跪在冰凉的地上,低着头啃那包子,动作因为饿极了而带着些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急促,然而吞咽时又极小心,似是怕弄出声响惊扰了自己。
这,这动作,竟像极了一只富贵人家驯养的,听话无比的……家犬。
可他却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颜子钰默默转回头来,积攒了一晚上的心疼怜惜于此时一齐涌上。仗着廿七看不到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任由一行酸涩的眼泪落了下来。
怕眼泪落到桌子上的声音引他注意,一边垂下宽大的衣袖挡住他视线,然后另一只手飞速撂了筷子,用衣袖将眼泪擦掉。
只是这饭却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于是颜子钰起身道:“我吃饱了。剩下这些,你都吃了吧。”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廿七茫然抬头,发现主人竟将这些精致无比的菜肴一口未动全剩给了自己,惊慌道:“属下……属下……”却是心中混乱之极,不知该说什么。
“两柱香之内吃完。一口都不许剩。”两柱香以后妥妥的就凉了。
又加了一句,“这是命令。”
于是他便条件反射性地答道:“是,主人。”
颜子钰见他应了,料想他绝不敢抗命,便径自回到了前厅。
他回前厅是在药柜里寻药臼的。之前他已用插件的功能观察过廿七的伤,他没想到的是,廿七竟然挂着不止一个,而是一串的负面状态,只怕他身体还有些别的不妥之处。
其他的一时无暇细看,颜子钰只看了最近的那个:“鞭刑之伤:每秒钟失去气血2点。”不过这是一层的,而他身上,挂了不多不少,整整200层。
天知道颜子钰看到那200层debuff时有多想骂人。清风垂露是强大异常的单体驱散技能没错,但却是强在万能上,而无论如何,一次技能只能驱散一层debuff。
清风垂露又是个耗蓝很高的技能,他不间断地使用,即使算上碧水滔天这个回蓝技能,蓝条见底也最多能使用几十次而已。
他想等明日一气儿给他驱散完,于是便来寻药臼用生活技能做些回蓝的药出来。一边往药臼里扔材料,一边默默吐槽,这回蓝药在游戏里就除了副本极限开荒以外几乎用不到,来到这个世界后更是半点用处也无,没想到今日用到,做药的配方都差点找不到在哪了。
等他一口气做了五六组蓝药出来,回后堂去看那人吃完没有。看到那人依旧跪在地上低头看地板,而桌面和杯盘却已尽数收拾干净了,想了想,便赞道:“做的不错。”
廿七身子一颤,立刻回道:“主人过赞,这是属下的职责。”语气中却有着压抑不住的惊喜。他想,主人在他身上用了这么多珍药,又让自己吃了这般饭食,那么他得想尽办法让自己是有用的。
颜子钰听在耳里,嘴角微微勾起。他顺势便道:“廿七是个编号吧?你既认我为主,我总不好这般叫你。你有名字没有?”
廿七道:“属下五岁那年,先母被发了洪的河水冲走,无家可归,便被收到暗卫营中训练了。先母不识字,因此属下没有姓名。”
颜子钰心里一疼,五岁便去了暗卫营,这么多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怪不得如此死脑筋,十几年都生活在严酷的规矩下,只怕这些规矩已经刻入他的骨子了。
沉吟片刻,颜子钰忽然说:“那你想要我给你起个名字吗?”
他猛然抬头,眼中似浮了一层水雾,声音有些发颤道:“属下,何德何能……”
“君行,君子的君,言行的行,君子以果行育德。出自周易四卦,坎下艮上,谓蒙卦。蒙以养正,此卦乃教养以正道之意。随我姓,从此你便叫颜君行。”
只不过这个蒙卦,却是鞭策自己的意思。
他的人生里既然只有任务,规矩,和刑罚,那么自己就要填上这大片的空白,从头教他。教他什么东西好吃,什么是喜欢和不喜欢,教他喜怒哀乐,良辰美景,教他——爱和温暖。
颜君行深吸一口气,随即拜伏在地:“属下谢主人赐名。属下性命早已是主人的,主人大恩,只怕属下……无以为报。”他不懂那些话,但他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都是极好的。
颜子钰弯腰,握住他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道:“不是什么大事。”指了指后堂摆放的一张软榻,这本是方便患者诊病之用的,“不早了,便在这歇息了吧。”
颜君行却道:“主人既只有属下一个暗卫,虽然主人武功深不可测,但是属下自当尽责,怎可自己休息而不为主人值守?”
“那照你这般说法,你夜夜都要值守,还能从此不睡觉了不成?”
颜君行忙道:“属下从小训练,每日只小憩即可。”
还没说完,却被颜子钰不由分说按在了塌上,道:“你身上带伤。”
看他又要说什么的样子,连忙加了一句:“我需要你尽快休养好,还有事情要你去做。”
“……是,谨遵主人令。属下必不敢误事。”
第7章
颜君行身上的伤极重,颜子钰怕他晚上睡不安稳,临走时在后堂点了一支九息安神香。
这香是一个商贾所赠诊费之一,由西域珍贵香料为底,经前朝秘方制成。顾名思义,九息之内即可入睡,是一种极厉害的催眠香。
颜君行作为暗卫,虽受过各种抗迷香的训练,然而这安神香却并非迷药,只是异常珍贵的浓香而已。暗卫营又如何去找这种香来训练?
因此颜君行本就疲累之极,今日又于生死边缘徘徊,后又心情大起大落,此时脑中想着主人临走时的温柔关心之意,心神一松,迅速便抵抗不住睡意,倒在枕上沉沉睡去。
颜子钰随手点掉自己的“安神助睡”增益状态,头脑恢复了清醒,并没有睡的意思。回到自己屋里,仅点了支蜡烛,就着微弱的烛光翻起书来。
今天只是给颜君行喂了把气血药,勉强抬了半管血而已,身上的伤并没有处理,那200层的负面状态只要还挂着,就会持续掉血。因此颜子钰他不敢睡。他总怕万一睡死了,君行的伤又出状况,他又是个死脑筋,不敢喊自己起来,那么……
还没等颜子钰想下去,颜君行那里果然出了状况。他听到隐隐约约两声□□声,直接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光线微弱的灯笼“烛影”在手里提了,便忙向后堂走去。
颜子钰将烛影搁在桌上,借着微光看到颜君行的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忙伸手轻触,果然甚是烫人。收了手,再用插件去看详细的情况,却发现,在那200层的debuff之前,又新挂了两个:“发热”“伤口发炎”。
发热他能理解,明摆着的,伤口发炎?
颜子钰于是去读那个debuff下面的小字说明:
“伤口发炎:因外伤未作处理超过一日,有炎症出现。”
颜子钰:……
他看着颜君行梦中蹙起的眉头,现在却只想摔东西。
伤口为什么没处理!二百道!没处理为什么不跟他说!自己都给他内服的药了!他为什么不向自己要外用的伤药!他以为自己的免疫系统是铜墙铁壁吗!
然而颜子钰心如明镜,这些,他怎么可能主动提起。于是怒火无处发泄,最终化为一声默然长叹。
还不如说,其实他气的是自己,整整一个晚上,为什么没有注意到他衣服上的血迹。
迅速忙起来,烧热水,取白酒,去前厅药柜拣了几味消炎去火的草药,又从背包里拿出几组用作缝纫材料的棉布,一一备好。
先用棉布浸了凉水,折成方帕子敷在他额头。又极轻柔地剥了他的衣服,只有简单的两层,外罩一层完整的黑衣,黑衣之内却并不是里衣,竟是一层粗糙的灰色囚服,并且随着刑鞭落下,胸背两处早已碎成块条,却因血液凝固而粘在了伤口上。布条之下,隐约可见不成形状的模糊血肉。
颜子钰早已无暇心痛,强忍了手抖,从脖颈开始,一个布块一个布块的往下揭。颜子钰怕惊醒了他,使力极慢,又是个精细活,这般揭完,早累的满头大汗。
却不敢多做停留,接着用棉布浸了温水,一遍一遍地去擦他身上的血污。颜子钰为了尽可能地创造无菌条件,一条棉布脏了就直接扔掉再换一条,如此这般,费了几十条棉布才堪堪清理干净。
然后便是用白酒消毒了。颜子钰用棉布蘸了酒,不敢直接碰触伤口,而是轻轻挤压布中白酒,让水滴慢慢落在肌肤上,再用棉布隔着水面,涂匀在伤口上。
这一步最疼,颜君行几次差点惊醒,然而颜子钰每次见他将醒都再加一支安神香,他的意志力再坚定也抵不住生理上的困意,终是安稳渡过了。只是颜子钰耳边听着他睡梦中无意识的,断断续续压抑不住的□□是如此的痛苦而无助,平白又添了三分心痛。
等颜子钰在伤口和棉布上同时涂了消炎用的草药磨成的膏,微微抱起他的身子,把棉布绕着胸背包扎结实之后,抬眼一看屋外,天竟已快要黎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