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平生[剑三](12)
而直到现在,他站在生与死的交界之处,他却突然发现,他的主人也许是在在乎他?
他活了二十年,一直被训练如何不惜自己的性命,去保护别人的性命。这是第一次,他心中竟隐隐感觉,主人是关心他的性命。
原来他这辈子竟然还会有被另一个人在乎的一天,这个人还是如同谪仙一般的人,是他的主人。这个人本来应该站在云端上,俯视藏在黑暗里的他,甚至眼中根本没有他。
他想,这个时候最应该的念头是,没事的主人,即使我死了,您也会找到更多更聪明的服侍您的人。属下愚钝,属下无能,您不需要这么在乎我。
但他下意识地不愿意这么去想,他发现他喜欢主人对他的在乎。而他,也想留在主人的身边,为他献出自己的一切——并且不是出于忠诚,而是他愿意。
主人不需要他的护卫,那他就去学习如何侍奉主人的饮食起居。主人需要他做什么,他就去学什么。
他心中知道这是不对的,身为主人的所属物,怎么可以有自己的想法。然而念头一生,便如春风野火,再也熄不住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将心绪收敛,他就看到主人提起了笔——他的预感成真了。
一笔写春秋,一笔决生死。
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在生死边缘徘徊数次,是他的主人把他拉了回来。
然后他看到主人倒了下去。
颜君行不敢迟疑,慌忙擦掉嘴边的血迹,伸手轻轻接了主人在怀,然后便运起轻功,向着大厅旁的药庐而去。
他记得主人在之前给他介绍这个领地的时候,他看到药庐中有一张软榻。小心翼翼地将颜子钰放在榻上,然后一试鼻息,尚且平稳,于是稍稍安下心来。
他对主人的功法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主人昏迷的原因是什么,不敢妄动,只得寻了个干净帕子,轻轻擦掉主人额上的虚汗,然后径直跪在了榻旁,只等主人醒来。
他想,是他害得主人成了这个样子,若是放在以前,不知道要受到何年何月的刑罚才能解脱死去。而现在,他的主人不罚他,他却自责得只想以死谢罪。
如果不是因为他,武功高绝医术高绝,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烦忧过的主人,此时应该坐在竹椅上静静地品茗读书,而不是虚弱地躺在这里。
然而他不能。主人救下了他这条命,两次,这条命早就已归他的主人所有。所以他只能跪在这里,等他的主人醒来。
颜君行跪在榻边已有两个时辰,他安静地看着主人的睡颜,来来回回只想了一件事。
他根本不明白,他的主人为什么会在乎他的性命。主人不需要他,他除了生活中的小事,什么都做不了,而这些事,管家侍从们做的更好。
他虽然不通世情,也知道付出和回报应该是等价的,这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道理。就像以前,暗卫营和刘大人养着他,那他就要给刘大人卖命。
而现在,颜子钰养着他,他也理应并且心甘情愿为主人卖命。
可是主人对他所有的好,他不知道能拿什么去回报了。他不知道他除了一具只会杀人挡刀剑的身体以外,还有什么是他能拿出来的。
其实还有……他也曾见过他的同僚被以前的主人当做过床上的工具,用来做那事的。这种事情他们无法抵抗,也不应有所抗拒的。虽然他知道这不是暗卫的职责,他同时也知道,这是身为“主人所有物”的职责。
但是主人……却一直没有表现出这个意思来,他也从来不敢妄自揣测主人的意图。
所以他惶恐,一直在惶恐,他不知道主人为什么这般对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是可以供主人索取的。他怕的是,主人只是一时觉得他有趣,像养猫狗那样养着他,逗着他,直到有一天,他的主人突然觉得他没有意思了,然后对他说,你走吧。
而他自己当然是个没有意思的人。
他不敢再想下去,但是这个可能却如大山一般,这几日一直压的他喘不上气来。
直到今天,他跪在榻旁,心想,大概这次,主人就会告诉他了吧。毕竟主人花了那么大的心血为自己解毒,总该是要求自己做些什么的吧。
那就等待吧。
颜子钰会昏过去其实完全是因为,这具身体几乎从来就不受伤,所以这一下子失血过多,身体内的机制反应不过来,就卡机了。
当他悠悠醒转,飞速把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debuff驱散掉之后再给自己加了个血,人已精精神神满血复活了。
所以他看到跪在旁边的颜君行时,心情大好。因为他发现颜君行身上的所有负面状态终于是干干净净的了,用来控制他性命的心头之患也已经除掉,想来他是应该高兴的吧。
于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君行,恭喜你,你终于自由了。”
沉默。
颜子钰莫名其妙,他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难道是毒没解掉?不应该啊?只不过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就听见颜君行砰地一声叩首在地,道:“属下连累主人,主人万金之躯受到损伤,属下罪该万死,求主人责罚。”
颜君行听到主人说了那句“你自由了”之后,他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原来主人并不是因为在乎他的性命才为他解毒。
原来主人是早已嫌自己无趣,所以才想尽办法让自己恢复自由身。
原来主人这几日的照顾,只怕真的是出自主人的仁慈。主人大概是见自己有伤,所以才不忍赶自己走。
颜君行,你真的是异想天开,你有什么资格,能得到主人的垂青?
既然已无侥幸,于是,恭恭敬敬地请罪。
颜子钰见他忽而又变回了以前那样,百思不得其解,又听得他把“罪该万死”挂在嘴边,一时心中烦闷不已,直接冷了声音道:
“你的性命就是我救回来的,这会儿却说什么罪该万死?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罚你什么。”
“属下万万不敢如此揣测!属下……”颜君行见主人生气,心中惊慌,忙想解释,却直接被打断了。
“行了,别来这套了。是我要救你性命的,那毒也不是你自己要吃的,我给你解毒前早有心理准备,这根本不怪你。你却为何又要把这种事拿出来请罪?”
顿了顿,颜子钰又道:“倒是你,我费了这么大心思,把你性命之患解决,从此你的性命便可不必再受制约,你居然一点开心的样子都没有?”
言及至此,心中有些愤愤,他本来以为醒来后能看到他的君行一脸开心地感谢自己,却没想到只看到了一尊只知道跪着的石头,顿时鼻中重重地吐了两息。
颜君行听罢,又是一叩首,犹豫片刻,道:“属下的性命……一直是主人的。”
颜子钰无语:“你毒既然都解了,那你的性命自然是你自己的。”
“……属下性命既已可作主,”颜君行闭了闭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问道:
“那属下可否……决定自己,继续跟在主人身边?”
颜子钰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不让你跟着了?”
说完此句,颜子钰终于明白了。
叹了一口气,把那人从地上扶起,道:“你若是走了,我可是会伤心的——我还等着你给我做饭,帮我刷碗呢。”
“主人——?”
颜君行一时只觉如坠云端,身子轻飘飘地不知在何处。
又像是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属下愚钝,主人……为何要几次三番,这般大费周章地救属下性命?”
颜子钰却被问住了,竟不知道如何回答。说我心疼你怜惜你?这是事实,但是说出来未免太肉麻了。说我留着你性命是有用的?这纯属瞎扯,吓唬他做甚。
最后只能用了个万能金句:“我乐意。”
颜君行心中一颤,随即迅速平静下来。
不管主人是为了什么而乐意,都不应再妄自揣测。只要主人依旧允我随侍,那么,不可忘记自己的本分便是。
第15章
两人从帮会领地出来,晚上吃饭时,颜子钰见他陈毒已清,也不知他是否会觉得内力运转更加流畅,想让他待会儿试试他的武功是否有什么不同,却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
“对了,你刚来的那一天,我给你处理伤口时,将你的两层衣服都脱掉了,但是为何却没发现衣服内有什么兵器?之前你和我交手时不是还藏了把匕首么。”
颜君行搁了筷子,垂首答道:
“主人有所不知,属下那时是待罪之人,阶下之囚。府里规矩,自然是不允许带任何东西的。”
颜子钰一怔,想起来那天他穿的一黑一灰两层粗麻布囚衣,想必是受刑之前被人搜了身子后才换上的,顿时喉中有些发堵。
好在,现在他在自己手下,已不必再受此之辱。
“你原先在那府里时,兵刃的配发皆是有份额的?”
“是,暗卫们的用具皆由属下先前的统领分配。至于统领从何处取得,属下也不得而知。”
颜子钰想了想,那天只见他用了短匕和暗器,但是这两件,江湖人多作贴身防护之用。除此之外,绝大多数还会佩个自己的本命武器的。于是问道:
“那……你平时惯使什么兵刃?”
颜君行有些惊讶,惯使的?主人以为暗卫们还各自学武功吗?于是答道:
“主人,暗卫们的武功是由暗卫营□□授,常见兵器都会些基本的用法,却并没有什么擅使一说,暗卫营也并不会分别教导我们不同的兵刃。短匕和暗器,便是规定的佩戴了。”
颜子钰皱了皱眉。
暗器这个东西,虽说行走江湖之人多半都会塞一把备用,也人人都会点手法。但是只有专精暗器的武学,比如李寻欢的那个著名的小李飞刀,或者剑三的唐门这种门派之类的,才能当作主武器的一种来用。只是普通手法的话,十发十空是常事。
而短匕,贴身之用,常言道一寸短一寸险,暗器虽然是远程攻击手段,但是十分不靠谱。
这暗卫的武器,不是极远就是极近,怎么想都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于是问道:“那其他长点的兵刃,刀剑鞭枪戟之类的,你在当时学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哪个是使得顺手的?”
颜君行沉默片刻,跪地请责:“属下无能,属下……记不起来了。”
轻叹一口气,颜子钰道:“无事,我并无责怪之意。起来吧。”
见颜君行起身,他才继续道:
“那你可知这扬州城中,有没有哪家工艺尚可的兵刃铺子?”
颜君行从来没被人问过“你觉得什么什么比较好”之类的问题,犹豫了一下,道:
“……城西王家铁铺,属下曾听先前的首领提到过。”
“好,明日午时咱俩便再去趟集市,我把能买到的兵刃一种买一把,然后我陪你试,何种最顺手。”
虽然他包里也有装着剑三其他门派的武器,有时候拿出来cos着玩,这些也不是不能给他用,只不过多半会很困难罢了。比如唐门的千机匣,长歌门的琴中剑,藏剑山庄的轻重剑等等,对于这个世界的武学体系来说实在是有点玄幻。
“主人……?恕属下直言,属下使匕首就极……”
又慌忙把话吞了回去,主人自有安排,作为属下的怎么可以多嘴。
“匕首总是太险,你选出个别的武器用着,然后再学点相配的功法。”
颜君行眼神一黯,自己的武功对于主人来说实在不够看。而作为暗卫,因武功不足被淘汰抛弃的同伴,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主人大概是嫌弃自己拖累,所以才用这种委婉的说法来提醒自己要精进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