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平生[剑三](24)
颜子钰眯了眯眼睛: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暖阁就暖阁吧。”
其实他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就是对于君行开始主动来亲近自己还是蛮高兴的。嗯,还没吃到手的心爱之人就睡在隔壁……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呀。
打发了颜君行去给他做饭,颜子钰就去收拾两人的屋子。暖阁与正屋仅一帘之隔,空间并不大,但是软榻等却与主屋一应规格。
在柜子里翻了翻已置下的衾被,果不其然堆着一水绣缎锦衾,厚薄皆有,厚的却并不沉重,似是填充的鹅绒之类,极轻极软。
颜子钰挑来挑去,挑了两床不厚不薄的,只是,自己用的是淡竹青色的,而放到君行卧榻之上的,颜色却是及其恶劣的……深紫色。
像是在搞什么恶作剧一样,心虚地为两人铺好了卧榻的一应物品,颜君行那边见天色已晚,不敢让主人饿着,已然利落地做好了饭。
虽然这顿吃得略简单了些,不过就着一屋的昏黄灯火,屋外春日的晚风温煦,倒也惬意。
“今天累了一天,明日不必太早,巳时叫我起来就好……还有,你受了内伤,也毋需起来做饭了,多休息些。”反正包里有烹饪产物的存货,直接拿出来对付一顿就是了。
“是,主人。”
颜君行一边收拾着碗筷,手下动作顿了片刻,心间不可抑止地过了一片暖流。已经治好的伤……其实并不需要休息的了。以前的二十年里,再重的伤,又何曾有人给过能养伤的机会。
而且,主人居然记挂着自己的伤势,这是自己都快忘了的事情,主人还在关心自己。颜君行隐隐觉得这实在是超过了主人对下属应有的界限太多,但是,有人挂念的感觉,是那么的……满足。
这边颜子钰十分没有作为医者的养生意识,自从颜君行负责了他的起居,他就习惯了晚上吃了睡睡了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那是什么,没听说过。
只不过今天虽早早地把自己扔在了床上,熄灯之前他却是侧躺在榻上揪着衾被暗自吭哧笑个不停……不知道君行看了那床艳紫色的被子脸上是何表情?
一帘之外,老实耿直的颜君行却完全没察觉到主人的所谓恶趣味。毕竟他从来没有什么喜好之说,又何况是主人的安排。
不过先前在医馆时,因为条件有限所以还未深刻发觉的一些东西,现在却清晰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缓缓跪坐在榻上,瘦而有力的手掌触上身旁轻软的床榻和丝滑如水繁纹绣缎的锦衾时,怔了许久。
他真的没有为主人做什么,主人给予他的……却已经太多了。即使主人只是将他所本该拥有的优渥随手分了些给他,但是再富贵的人家,也没有这样分给一个下人的。
而且还和主人同席吃,同屋住,用的物品档次规格一应相同。本该体现尊卑的等级之差在主人这里是压根没有的,这根本就是闻所未闻之事,无论哪家的主仆都不可能是这般相处。
主人一直很宠他,他心知肚明,也从不敢忘记自己的本分。但是主人宠他的方式并非对待一个得力的下属。
以前的刘大人也很欣赏他曾经的暗卫首领,但是那是倚重和信任,有这样的看重对于他们而言已是福气,却从未多给过他别的什么,若是任务有失,也不可能破了规矩免他的罚。
而主人……宠他的方式倒像是对待心爱的姬妾一般,给他舒适的生活,还什么都问他喜欢不喜欢。
可是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他想了很多遍,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献上自己的身体才能对得起主人的赐予,但是主人从来不提,他也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他虽然不觉得“沦为”主人的侍寝是什么下贱之事,毕竟下人被主人当作发泄欲望的工具是分内职责。
而且,娈宠小倌还算是贱籍或是乐籍,若有机缘也可脱了这身份。暗卫……连户籍都没有,从来都是私有物品的他们,怎么可能会比娈宠高贵半分。
但是……他不觉得有辱于自己,他却怕有辱于主人。手掌轻轻抚上自己的胸肋,心中空了空。
主人这几天对他的亲近或许只是一时兴起,而他的身体是什么样子,他自己清楚得很。瘦却不弱,没有弱柳扶风之姿,粗糙冷硬,身骨棱角硌得分明,根本娇软不下来。还有着各种丑陋的疤痕,若是这般往主人榻上一躺,只怕多半会立时倒了胃口。
被主人叱着丢出来他不怕,他只怕主人觉得他恶心,从此冷眼相对。
所以这条线他不敢试,即使明知道自己或许应该上道些,主动提出为主人服务,但是主人一直不要求他,他就这么一直将自己的心思苟且藏着了。
但是……有些东西,他觉得似乎自己即使是将自己的身体献出去,也是还不了恩情的了。
主人让他享用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物质还在其次,更加珍贵的却是,安宁却多彩的生活,还有主人的关心和保护。
他不用再出生入死,栉剑风沐血雨,伤在哪里死在哪里都无人知晓。而是可以安心地躺在柔软的,属于自己的榻上,睡到日上三竿来养伤。
主人说,你该多休息,所以不用给我做饭了。
即便是恃宠而骄的姬妾,又哪里敢这样事事都由着自己,让主人如此迁就的?
然而主人就那么随意地安排了,像是在说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颜君行熄了灯,把薄衾拉来盖在自己身上,未曾体验过的,只属于奢侈之物那种触感让他愈发觉得不真实。
他从刚来时就已被主人给他的恩典弄得手足无措。直到现在,还没想出来怎么报答,他的主人就给了他更多的东西。
今天主人看他受伤时真切的焦急,安慰他时眼中的暖意,被敲爆栗时的亲切,两手交握时的岁月静好,被主人抱在怀里时颈边鼻息的热度,还有……轻吻他时的珍惜。
碎落的片段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转来转去,他突然一阵心慌,猛地抓住了胸口的衣襟,然后死死地咬住了手腕,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主人……主人,属下这副无用的残躯,无论如何是值不上您给的这些的,只是,属下竟然……竟然还在妄想着。
然后他惊恐地发现,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坚硬如铁的意志力,在今晚全部崩塌了。
他越是告诉自己这样是不对的,那些曾将他心脏填的满满的东西就越是不可抑制地窜进脑海。
最后脑中只剩下了主人吻他时的感觉,他和主人贴的那么近,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鲜活,如此……眷恋。
罪恶感一瞬间涌满了他的全身——他既生了让主人一直宠他亲近他的心思,已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主人平时能饶他的罚,却不代表可以容忍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下属。
抬起双手捂住黑暗中愧疚的眼睛,和痛苦得即将溢出来的晶莹,颜君行在心中默念了一声。
主人,属下……罪该万死。
那么,在主人发现自己胆大如天的逾越心思然后处置掉自己之前,主人……能不能多给自己一些……温暖。
似是下定了什么视死如归的决心一般,终于沉沉睡去。
颜子钰哪里知道隔壁他的小忠犬这快把自己纠结死了,他逛了一天腿脚酸麻,确实如他所愿,直接一路睡到了巳时。
直到颜君行跪在帷帐之外轻轻喊了他七八遍,犹自醒不过来。
睡眼惺忪地在榻上转了个身,然后一只手伸出了帷帐:
“手拿来。”
颜君行将手放在主人的掌上,却被主人握住了脉门,诊了半晌。
颜子钰实在困的睁不开眼,就用这种方式确认了他昨晚伤势无虞,好歹他也是大学学了两年中医的专业课的。
手指下脉搏跳动的感觉让他心中痒了痒,诊完了也不松开,直接把整条胳膊拽了进来抱在了怀里。
那人的手臂泛着些凉气,颜子钰抱了一会儿,困倦中想到他的姿势恐怕不太好受,终究不情不愿地起身了。
帘子一卷,颜君行见主人穿着睡衣,青丝散乱地就这么出来了,胸口处隐隐漏了些雪白如玉的景色出来,心跳猛然失了几下,然后忙忙垂首不敢直视:
“主人……可要属下服侍您穿衣?”
颜子钰一怔。
哈,没想到搬来这院子以后不再分屋而睡,还有这种福利呢。
那自然要好好享受。
从外观界面选了套画风看起来比较正常的,衣服结构比较贴近现实的远山雪丢给了他:
“起来吧。”
颜君行学东西都很快,搞一件没见过样式的衣服自然也不在话下,颜子钰慵懒地感受着男人简明有力却小心的动作,修长的手指不时拂过肩头腰侧,仅仅是这么简单的触碰,却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猫般餍足。
最后颜子钰看着面前那个瘦削的男人低着头,顺从而沉默地为自己系腰带的样子,明明神情严肃而禁欲,但是一想到他恭敬的对象是自己,便偏偏让他想起昨日的旖旎来,胸口热了几分。
将衣服穿完,颜子钰终于忍不住浅笑几声:
“做的不错,呐,赏你的。”
低头在他嘴角轻轻一吻,然后便留下发呆的那人,径自出了门。
所以他没看到身后他的小忠犬贪恋而怅然的眼神。
上午颜子钰依旧教他学诗习字认药名,书房宽敞安静,光线也正正好好,不强不暗。颜子钰觉得这氛围很适合静心学习,就狠心让他一直“苦练”了两个时辰后,这才让他休息。
“对了,以后的话,把时间调整一下。我今日给你留下功课,你每日早起一个时辰,将前一天的功课临完,然后再叫我起来。我检查功课后,教你下一天的字。”
“是,主人。”
他并没有觉得这是十分恶劣的不让别人睡好觉了,毕竟每天晚上睡得那么早,九个小时怎么也够了。
早起一个时辰对颜君行来说当然也不会在意,主人命他勤勉学习,这是对他的期盼,他感谢还来不及。
“这样的话,每日巳时之前完成一天的习字。然后,有别的任务要做。”
颜君行愣了一下,既是有别的任务,主人还留出来每天的时间教自己?
颜子钰看他发呆,便道:
“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和我一同改造一下这个园子罢了。”
“……是,主人。”
“走吧,我跟你说怎么弄。”
颜君行随他来到溪北的那个山庄正殿,然后就见主人抬手这么一划拉——
“我要把这里拆了。”
“……”
“是,请主人吩咐。”
颜子钰见他板板正正,又摆了这种明知自己可能办不到,还是任凭处置的样子,于是笑了:
“我又不是在刻意为难你……你往后退些。”
那人不明所以,直退到了山坡边缘才被止住。
颜子钰将武器换了支pve的特效笔晴昼海,心随意动,笔身画了个圈,笔端猛然爆发出无数条淡绿色的无形内劲,分向这建筑的墙角房梁等结构支撑点飞射而去。
哗啦啦!
威武雄壮的正殿大门就这么塌了。
颜君行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个拆法,怪不得主人说拆了它的时候如此轻松随意,一点要雇民夫施工的意思都没有。
真的是……简单粗暴。
“愣着干什么呢,我给你那包呢,把这些垃圾装进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