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平生[剑三](63)
而颜君行犹自有些不服气,回道:
“可主人您刚刚打着凌雪阁的名字除了清云观,若是凌雪阁有选择地接些单子,顺道惩奸除恶不是很好么,主人您难道不也是……”
“我也是什么?!我去找清云观的麻烦是因为他们祸害手无寸铁的百姓去了,而正好江湖上又没人管!”
颜子钰忽然就有些气,这君行什么时候变得激进起来了?
飞速地拿起桌上的茶水猛喝了一口,颜子钰继续道:
“你主人我从来就没想过当什么正道人士,江湖上的恩怨纠纷你管他干嘛?且不说混江湖道的有几个干净的、哪边才是有理的,这根本没得下定论,若是你帮了所谓正派人士一回,就会有第二回,然后就会有推不掉的第三回第四回,在我们家乡有个词叫道德绑架,我记得我以前跟你讲过的。”
颜子钰确实从来就没有任何要立正派之名的想法。
因为他一直以万花谷弟子自居,自然继承了万花谷的所有理念。万花谷是个什么地方,三教九流奇人异士的隐居所在,江湖纷乱万事不管,当年中原八大门派围攻恶人谷的盛事,万花谷……根本没去。
万花谷在当时江湖上名声几乎是数一数二的好,然而所有的名声都是由万花弟子的医者仁心换来的。至于说什么正义之师嫉恶如仇?
不存在的。
万花谷救人救世,心怀的是天下。至于江湖上你来我往的是非对错——关我屁事。
秉承着这种关我屁事的隐士理念,颜子钰自然便不想让凌雪阁也多管闲事了。毕竟虽然万花谷还没着落,他可是在内心里早就把凌雪阁划为万花的一部分了。
颜子钰看着被自己吼了几句之后瑟瑟发抖的颜君行,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想多了。你主人我就过好眼前的小日子就知足了,再让我插手江湖的事,太麻烦了。不过凌雪阁若是再遇到江湖人祸害百姓的,倒是可以管一管。”
神情有些沉重的颜君行听罢,微微垂了目光,忽而跪道:
“是。属下知错,属下不该擅自揣测主人的心思……”
颜子钰扶额,心想你偷摸着猜我心思的时候还少么,我什么时候为这个怪过你了,不过是这次你很少见地猜错了而已。
他对于君行想的什么是一清二楚,无非是见凌雪阁日渐名盛之后,便想为自己多建立些势力罢了。
这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一腔热情他当然十分理解,但他是真的懒,又懒,又怕麻烦。所以凌雪阁作为一个绝对中立势力卖卖情报,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了。接杀手生意就等于直接插足江湖,还是算了吧。
他在这自顾自地想着,却忘了地上那人兀自在跪着,直到发呆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把越来越不安的那人揽在怀里抚摸之:
“君行我没有气你的意思,以后你要是有什么想法直接来问我就好,不必藏着不敢说,自己在那瞎猜。”
“……是。”
颜君行将头埋入主人的肩头,闷闷地答到。
颜子钰见他还有些惶恐,连忙把他拉到门外的竹椅上,两人躺下晒着秋日的阳光,然后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话说起来,那天你说你送一个小姑娘回家的时候,她家好像还颇有钱?”
“是。似乎是富商之家,也不知为何就会被清云观拐了去了。将那小姑娘送回的时候,她家的气氛略有些诡异,是以属下命分部的探子盯了她家几天。”
“嗯,结果如何?”
颜君行摇摇头:
“没什么异常。她爹,也就是那个富商,一直对她很宠爱。”
颜子钰想了想,道:
“那估计是她家妻妾斗得厉害,说不得她这事便是被牵连其中了。不过只要他爹对她好,寻常妻妾斗气也做不了她的主,那就不关咱们的事了。”
“主人说的是。”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各家的善后工作和凌雪阁此次行动的收益,颜子钰忽然想起一事:
“刚才咱俩说的那个姑娘,我记得你前两天跟我提过,那富商说是要给一份谢礼来着?”
颜子钰对于他不怎么在乎的事一向忘性大,那天君行提过以后他就抛之脑后了,这日忽然想起——说好的谢礼怎地还没来?
“你给他留的什么地址?”
颜君行自然不敢把功劳揽在凌雪阁的身上,于是就跟那富商留了个扬州的凌雪阁酒楼据点,回扬州后交待酒楼的相关人员留意此事。
他这么一说,颜子钰便“啧”了一声:
“这都快好几周过去了也没信,估计他就是跟你口头客气一下而已。算了不管了,咱们又不缺那点钱。”
“是。”
然而有的时候越是不想管的时候,反而越来事。当天下午,那富商的谢礼便到了,由凌雪阁手下的人员直接送到了园中。
颜子钰拉开门,看着眼前的景象,顿时沉默了。
那竟是一个人,身着月白纱绫,柔若无骨,襟袖暗香。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中一时风情万种,一时纯情可怜。单单站在那里,简简单单一行礼,便是无数风华。
一个容颜绝色的……男人。
“在下洛子溪,前来拜会。”
这显然便是那谢礼了,颜子钰想。也不知那富商如何跟君行套的话,竟让他知道自己是喜欢男人的。
颜子钰第一反应就是直接赶他出去,可这人丝毫不会武功,欺负他也没意思。而且他并没有提别的,人家只是落落大方地行礼说要拜会,拒之门外……似乎太失礼了些。
“洛……洛公子是吧,你先进来坐吧。”
然而颜子钰话音刚落就后悔了。
——他在转身的瞬间,看见了身后的君行飞速惨白下去的脸色。
第59章 客人
颜子钰在看到颜君行表情的一瞬间就知道他恐怕是想岔了,君行虽然一如既往地面色平静,但微有些慌乱的眼神和不自觉在身侧攥了一下的手指被他的主人全部收到眼中,无疑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颜子钰没有犹豫,先转身稍稍安慰了一下面色有些不对的自家忠犬。毕竟冷落一会儿客人,失礼事小,君行要是心里别扭了,这事可就大了。
他给了君行一个安抚的眼神,眨了眨眼,意思是说“没事”,又挡住洛子溪的视线,轻轻捏了捏他微微出汗的手掌。
主人掌中那熟悉而温暖的触感给了颜君行极大的安心感,瞬间便稳下了心神。
然后颜子钰才把那洛公子请进了门,引他向着屋内一楼的“客厅”走去。而镇定下来的颜君行也随在洛子溪身侧一并进了屋子,倒是颇有点家中一主的风范。
那洛子溪也十分知趣,他并没有对这个在这个年代的人来说,结构迥异到匪夷所思的三层别墅表现出什么好奇和不解。尽管他心中讶异非常,仍然目不斜视,谨言慎行地进了“客厅”。
客厅敞亮而宽阔,屋内的摆设既清且雅。虽然绝对没有各种晃得人眼疼的琉璃金翠,但大到桌椅几榻,小到花插香炉,无一不是有来历的物件。
洛子溪暗暗在心中赞了一声,这可比他前任主家层次高多了,看看人家,多有品味。据说这颜子钰还是个江湖人,却是比那臭商贾高雅多了。
洛子溪如是想着。
……然而下一秒他就飞速否认了这个说法。
因为他看到他未来要服侍的“夫君”,向着一张八仙椅对他比了个“请坐”的手势,然后他才看到,那张八仙椅上除了平铺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毛绒软毡以外,竟然还放了一个圆滚滚的“团子”?
他曾历过风月场,入得深户门,所以他认得出这些上好的材料——
那团子圆滚滚的,看着极是喜人。竖着靠在椅子背上,内里似乎填的是一大坨棉,而外部包裹着的则是一层上好的蜀锦,而那织锦上,又似乎是请了苏绣的高手,绣了一个……猫。
什么玩意这是?
一向进退有度、万事不惊的洛子溪有点小崩溃。
颜子钰将他的表情尽数收在眼里,颇有些好笑,十分促狭地等他尴尬完了,这才出声解释道:
“这个叫抱枕,嗯,你坐就行。”
随即自己也坐了下来,十分随意地向后一仰躺,分毫不管自身形象。不过随后便在颜君行眼神的提示下,终于想起了待客的礼节这个问题,稍微正了正身子。
“……是。”
洛子溪看了看颜子钰身后,好吧,也有一个那劳什子“抱枕”,这下他倒是知道怎么用了。
强迫自己忽略了这屋子里的各处诡异的物事之后,洛子溪十分从容地坐了下来,然后用既不算严肃,也并不让人感觉轻浮的声音,向颜子钰说明了来意。
…………
“所以,你说你曾是姑苏一个南馆的红牌,后来被这周大官人看中,纳入后院?”
“是……”
颜子钰饶有兴趣地看着这洛公子很是时机地微微红了眼眶,缓缓将头垂下,一副似乎不想回忆又故作坚强的样子,又十分恰好地将细瘦的下颌和雪白的脖颈显露出来,任谁看了都是我见犹怜。
可以,这演技perfect。
颜子钰在心中为他的表现默默点了个赞,顺便发了个中央戏精学院的毕业证书。
而一旁的颜君行见了这家伙如此做派和“很是凄惨”的身世来历,先是慌的不行——毕竟主人嘴上说懒得管闲事,但是让他碰到什么事便会同情心泛滥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生怕主人可怜他身世,把他留了下来。
而后他又见到主人对这洛公子的目光似乎……颇多欣赏的意味,顿时慌乱都顾不上了,整个心都乱成了一团,在一旁为主人斟茶的手也僵硬了许多,全没了平日里的优容自在。
颜君行这反应,颜子钰尚未察觉到,倒是让洛子溪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里纳罕起来:屋里也没见有别的丫鬟侍俾,难道这男的竟是颜公子唯一的近侍?看这周身的气度,却竟不像小厮书童之流。
随后洛子溪微微有些好笑——这人见了我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一副抢了他东西的模样,难不成是颜公子的房中之人?可惜未战先惧,半点手段都没有,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
他见颜子钰对他好像还挺有兴趣的样子,垂眸轻轻一笑,笑得清丽可人不带半点妩媚,然后洛子溪才又道:
“周公子感激您救了周家的小千金,是以一直想回个谢礼,他听闻您尚未婚娶,是以便想给您房里放个得用之人,也好平日里打理您的琐事……”
颜子钰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颜君行,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会说我尚未婚娶呢?
谁知颜君行似乎在发呆,完全没看到主人这个眼神。颜子钰只好又向洛子溪问道:
“救了那姓周的小姑娘这个我知道,但是你家那周大官人为什么想要把你送来?”
洛子溪却忽又黯然下去了,十分可怜又十分心酸地说了一大段话,无非是什么因颇得那富商宠爱,家中大妇不能容,使计陷害导致不得不被送出云云。
“呃……”
他这么一说,颜子钰倒觉得不好接茬了。
颜子钰本来想好声好气地把人退回去,只说自己不需要便是。谁知道这货居然是因为宅斗导致没个容身之处,被那富商弃了干脆当谢礼送过来的……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他但凡拿了这个理由,总不好把人撵出去让人睡大街吧。何况他这个容貌,在扬州无亲无故的,没有依靠也手无缚鸡之力,说不得又会让什么人捉去那勾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