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兄扶苏(209)
扶苏今日去了馆驿,与路裳和桀儁的会面十足顺路,桀儁是个正人君子,他以前虽喜欢胡亥,但也绝不会因着这件事情难为扶苏,而路裳呢,路裳刚刚即位,需要大秦的扶持才能在南方占有一席之地,所以自也不会主动为难扶苏。
扶苏处理了馆驿的事情,提前折返回章台宫,准备与胡亥一起用午膳。
他匆匆回到章台宫政事堂,还未踏入,大老远便听到里面传来王绾的声音,因着嬴政和扶苏都不在,王绾的态度极其嚣张,带着一股轻蔑。
扶苏眯眼目,心中火气窜起,平日他宝贝胡亥还来不及,哪里容的旁人这般羞辱自己的宝贝弟弟?
他刚要踏入政事堂,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扶苏的肩膀。
扶苏转头一看,拱手道:“皇叔,你怎在此处?”
竟是皇弟成蟜。
公子成蟜拦住扶苏,微微摇头道:“扶苏,且与小叔来看看好戏罢。”
扶苏不解,公子成蟜指了指户牖的方向,二人看向政事堂之内。
一道高大的人影走入政事堂,那人一身黑袍,虽没戴着冕旒,却遮不住的一身贵气与威严,正是嬴政!
嬴政毫无征兆的走入政事堂,甚至没有寺人通传,面上分明带着微笑,语气却不见半分笑意,道:“是谁要在这政事堂讲学?朕倒想听一听。”
王绾乍一看到嬴政,吓得脑海空白,咕咚跪下来,道:“拜见陛下!”
其他官员也跟着扑簌簌跪了一地,山呼:“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嬴政没有叫人起来,而是又问:“是谁要在政事堂讲学?”
胡亥道:“回君父的话,是丞相,说要给儿臣好好上一课呐!”
王绾额角都是冷汗,扑簌簌的流下来,这太巧了,这个时辰,陛下合该每日都在路寝用午膳才对,怎么会突然跑到政事堂来呢?还这么寸?
嬴政笑道:“哦?丞相要讲甚么学?”
“老臣……老臣……”不等王绾回答,胡亥道:“丞相要讲,怎么革掉常行人的官位。”
“哦?”嬴政道:“据朕所知,常頞身为行人,一直兢兢业业,译书也从未出错,大行对此赞赏有加,还总是向朕举荐常頞,怎么,如今他犯了甚么罪过,竟要革掉他的官职?”
“老臣……”还是不等王绾回答,胡亥嘴皮子十足利索,道:“回禀君父,常行人不答允将自己的分内工作,推给儿臣来做,令丞相不欢心了,所以丞相打算革掉常行人的官职。”
“竟有此事?”嬴政轻飘飘的质问。
咕咚!
王绾狠狠磕头道:“陛下!陛下明鉴,并……并无此事。”
胡亥道:“陛下不信,大可以问问常行人。”
常頞跪下来,平静的道:“回禀陛下,下臣不敢欺瞒,但正如小公子所言。”
王绾连声道:“陛下!陛下这是误会,老臣……老臣只是想要锻炼锻炼小公子。”
嬴政一笑,道:“是么?锻炼?王相,你不好好坐镇中枢,到这里来锻炼甚么?朕若是没有记错,朕将使团的事情,全权交给扶苏来处置,怎么,你是觉得朕的决议不对,还是觉得朕的长子处置不好?”
“不不不!”王绾连声道:“老臣不敢,老臣只是……只是……”
胡亥笑眯眯的道:“君父,丞相只是每日来政事堂遛个弯儿,然后指使大家把所有的公务全都交给儿臣来处理,罢、了!”
“老臣没……”没有。
王绾下意识想要反驳,胡亥指着自己堆积如山的案几,道:“君父,儿臣不敢扯谎,您看看,这都是官员们堆积而来的文书,司农的、司理的、司行的,就连膳房的菜牌子,都要儿臣去誊抄二十……不,二百遍呐!”
官员们的脸色一瞬的蜡黄,一个个摇摇欲坠。
嬴政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文书,啪扔在地上,随后又拿起一本文数,啪扔在地上。
啪!!
第三次拿起一本书,直接扔在王绾身上,幽幽的道:“你们是否觉得,朕即皇帝位以来,太过和善了?”
嬴政成为秦王以来,南征北战,成为皇帝以来,最主要的当务之急便是安抚六国遗民,因此最近的手段温和了不少,以至于很多人滋润起来,便忘了当年的嬴政,是个甚么模样。
“老臣不敢!”王绾和官员们跪了一地,频频磕头。
胡亥“呜——”的一声,说风就是雨的还哽咽了起来,擦着本就没有的眼泪,道:“君父,儿臣处理一些公务,本也没甚么,但儿臣心里头十足委屈,并非替自己委屈,而是替陛下觉得不值得。儿臣分明是必陛下亲自放在政事堂来的,但有些人,不将儿臣放在眼中,不就是不将陛下放在眼中么?儿臣想到这里,心窍难过,眼睛便泛酸的厉害,是替陛下觉得难过。”
官员们震惊,怎么是陛下把小公子放在政事堂?他们不知情啊!
王绾心头狂跳不止,到了眼下这种地步,他也不是个初入朝堂的青瓜蛋子了,总算是明白了,这怕是胡亥的谋算,一切都是圈套!
胡亥进入政事堂之后,便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旁人将自己的工作交给他,他也不反抗,把自己的案几摞的高高的,大家还嘲笑胡亥没骨头,不敢反抗,其实胡亥就是想要做出挨欺负的样子。
如今胡亥案几上的文书,便是铁证,旁人根本抵赖不掉。
嬴政也不是无意间遛弯过来的,是有目的而来,明显是在配合胡亥。
王绾想的没错,嬴政的确是在配合胡亥的,那日在燕饮大殿,胡亥与嬴政说悄悄话,请了一个恩典,这个恩典便是让嬴政来一趟政事堂,给自己撑腰。
一旦嬴政出面,整个朝廷都会知晓,嬴政宠爱新认的义子,为了新义子而打压了王绾,这是一个风向标,从此之后,朝廷之中便有了新人牵制王绾。
王绾眼眸转动,知晓自己不能辩解,干脆磕头道:“老臣知罪!老臣知罪!还请陛下责罚,老臣只是一时糊涂,但老臣忠心耿耿,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大秦忠心耿耿,还请陛下明鉴啊!”
嬴政幽幽的道:“朕知晓你的忠心,但多余之事,便不要做了。”
他说着,摆摆手,道:“丞相私德有损,责令闭门思过,带下去。”
这责罚不轻不重,也没说思过多久,王绾心头乱颤,道:“谢陛下,老臣领罚!”
其他官员跪在地上,一个也不敢开口,瑟瑟发抖的以头抢地,眼睁睁看着王绾被带了下去。
王绾离开政事堂,身后有跫音传来,回头一看,竟是胡亥。
胡亥笑道:“丞相,慢走啊,回家好好歇息。”
王绾咬牙切齿的道:“你以为自己能得意到几时?朝堂的得宠失宠,向来都似雷雨一般,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胡亥道:“丞相,你还没明白么?”
王绾眯眼不说话。
胡亥继续道:“陛下不是宠爱我,是借着我的手来打压你。”
“不可能!”王绾道:“陛下是信任我的!”
胡亥道:“该说你是聪敏,还是糊涂?你以为幼公子去世,长公子建功立业,李斯的势力受损,你便可以在朝廷中独大么?陛下本就是在利用新派与旧派的势力,来调和朝廷罢了,一碗水端平而已。如今李斯的势力不如从前,你觉得自己可以占到甚么便宜?这碗水偏了,陛下难道不会自己调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