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在前(89)
“没有,才刚刚开始。”
夏冰洋觉得自己明白了,纪征正在做一件他不愿做,但是又必须做的事,这件事压在他心里,或许压在他心里的不止这一件事,或许压在他心里的所有事都和这件事相关。总之纪征心里藏着一些事,藏的很深,是一个秘密,不被任何人知道。
夏冰洋想知道,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能知道,也很清楚现在纪征需要的不是刨根问底,而是尽快从心事累积的疲惫感中解脱出来。所以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说:“如果你想告诉我,我在听。”
纪征很吃力地笑了一声,道:“你最好别知道,否则你会很讨厌我。”
阳台没拉窗帘,早晨的阳光从东边慢慢移到西边,透过落地窗洒在流理台上,在夏冰洋脸上留下一道光的纹路。夏冰洋被那道光刺了一下眼睛,然后转过头看着窗外的光蒙蒙的天,有些黯然地扬着唇角,轻声道:“我怎么会讨厌你。”
我这么喜欢你,怎么会讨厌你。
纪征听到了这句话,不禁笑了:“真的不会讨厌我吗?”
夏冰洋没着急回答,他狡黠地翘着唇角,故弄玄虚般拖长了调子‘嗯’了一声,貌似在思考。
纪征以为他的答案并不肯定,不禁紧张地握紧手机,心中忐忑。
夏冰洋吊足了他的胃口才反问:“我讨不讨厌你,对你很重要吗?”
纪征不假思索道:“对,很重要。”
夏冰洋挑起眉,又拖着尾音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低下头笑了一笑,道:“我们见一面吧,尽快。”
和他见面似乎是一个约定,这个约定对此时的纪征来说是他生活中唯一值得他期待的事情,让他感到他周围不仅仅是无边的泥沼,还有泥沼外的一片光。纪征抬起头看着海面上泛起的一层灼灼闪耀的日光,似乎整片海都烧起来了,燃烧的海水漫到他眼底,慢慢融化了他眼睛里那抹阴冷的色彩,他的眼神再次变得沉静且温柔,就被无法被风掀起波浪的海面。
夏冰洋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他说:“好。”
夏冰洋皱了皱眉毛,不满道:“就这样?”
纪征没听懂:“什么?”
夏冰洋故作委屈,先低低地‘哼’了一声才说:“我们上次见面,你对我很冷淡。”
纪征认认真真回想了片刻,认真认真地问:“有吗?”
夏冰洋弯下腰趴在琉璃台上,慢悠悠地转动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盒牛奶,神色狡猾又灵动,但语气却伪装的伤心又委屈:“有啊,你都不理我,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纪征又认真回想了片刻,终究觉得自己冤枉,他并非刻意冷落夏冰洋,而是他太过紧张,不敢对夏冰洋轻举妄动。
他撑着额角笑地十分无奈又讨好:“我没有刻意不理你。”
夏冰洋道:“你有,你连个拥抱都不给我。”
纪征一噎,陡然想起夏冰洋忽然在警局大堂抱住他的那一幕,现在想起来心里依然还有些动荡,定了定神才道:“后来不是......抱了么。”
夏冰洋倒是坦坦荡荡磊磊落落:“那不算,不是你主动。”说着停了一停,把接下来很不正经的话说的很正经,义正言辞道:“所以下次见面,你必须补偿我。”
纪征貌似知道他想要什么,但做不到向他这么坦荡又无畏:“你想让我怎么补偿?”
夏冰洋心里暗喜,但语气依旧平缓:“我说,你就照做?”
“嗯。”
夏冰洋把眉一挑,年轻又俊俏的眉眼间有种放浪与纯洁糅合而成的光彩夺人的魅力:“那你抱我。”
纪征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他用错了字眼,后来又觉得是自己会错了意,夏冰洋向他要的应该是一个拥抱。
夏冰洋在电话那一边偷笑,笑的像个成功调戏良家妇女的恶少,还故作失落地问了句:“不可以吗?”
纪征自然不可能向他追问这句话有没有深层含义,只能勉强稳住紊乱的心绪,平声静气道:“如果你想要,当然可以。”
夏冰洋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想要,我非常想要。”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强烈,纪征浑身都有些痒丝丝,热烘烘的,连额角都渗出了一层薄汗。他扯开两颗衬衫扣子,尽量屏蔽夏冰洋那句在他耳边不停反复回响的‘想要’,为了避免自己进一步失态,忙把话题扯开,又和他谈起了被搁置多时的案情。
调|戏完纪征,夏冰洋身心愉悦,连往常讨厌喝的牛奶都能一口气喝掉一整杯。他喝完牛奶把杯子往琉璃台上一搁,道:“我查到线索了。”
“什么线索?”
“被拐卖的男孩的确是白鹭镇人,而且把他卖给人贩子的就是白鹭镇本地人。”
纪征顷刻间敛正了神色:“是谁?”
夏冰洋道:“一个叫孙吉的人。但是这条线索对我没用。”
“为什么?”
“因为他在12年8月7号出车祸,死在傍晚。”
纪征立刻抓住重点:“就是今天?”
夏冰洋回到手机桌面,调出手机里的一份资料,道:“他的死亡证明上的死亡时间是傍晚六点五十分,被送到县医院的时间是中午三点左右。”
纪征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早上八点二十分,距离他出车祸还有五个小时左右。”
夏冰洋肃然道:“对,所以我想让你帮忙在孙吉出车祸之前找到他,从他嘴里问出那个男孩的身份。而且我怀疑秦莉丝的事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纪征站起身往起居室走,没走两步就感到一阵宿醉后的晕眩,扶着额头缓了片刻才道:“好,我现在就出发。”
“我已经让人把他在六年前的居住地址和活动范围全都查出来了,你记一下。”
纪征找到纸笔,把孙吉的地址和经常去的几个地方全都记在纸上。然后走进浴室,反手合上浴室推拉门,腾出一手解着衬衫扣子道:“我得到消息就立刻告诉你。”
夏冰洋‘嗯’了一声,却没有挂电话,像是还有话对他说。
纪征察觉到了,就问:“还有事吗?”
夏冰洋忽然叹了口气,道:“保护好自己,注意安全。”
纪征笑道:“好,等我消息。”
第63章 致爱丽丝【28】
孙吉住在鹿尾巷十七号, 巷子越往深处越狭窄。纪征在巷子口停车, 步行在越来越幽闭的深巷里。他一路辨认各家门户上贴着的门牌,但是门牌老旧斑驳, 字迹难认, 更有一些人家门口的门牌已经脱落不知所踪。深巷多岔路, 纵使纪征方向感良好也在里面迷路了,只好依次敲开几户人家的家门, 向他们询问孙吉的住处。
大白天留守在家的大多是老人和妇孺, 他们对一个外来游客并没有多少戒心,纪征从他们口中得到准确的方向, 在拐过三道路口后终于找到一座破败的小院, 门口没有贴门牌, 只有油漆喷了十七两个数字。
纪征站在院门口先往里看了一眼,见院里内外都空荡荡的,似乎并没有人。他先拿出手机看了看信号,信号还有三格, 他把闵成舟的号码暂时设置为1号快捷键迅速拨号, 以防和孙吉发生冲突后没有时间及时向闵成舟救助。
做完这一切, 他敲响了面前的灰色斑驳铁门。
铁门老旧,敲起来吱呀作响,噪音很大,很快就把隔壁的人惊动了。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站在门首下凉阴处,看着纪征问:“你找谁?”
纪征先对她笑了笑,才问:“这是孙吉的家吗?”
“别敲了, 他不在家。”
“他去哪了?”
女人想了一想,忽然问:“今天星期几?”
“星期三。”
女人道:“你去县上农贸市场的小燕超市看看,他每周三都会去县上买彩票。”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确认了孙吉不在家,而小燕超市也在夏冰洋给他的范围之内,所以纪征决定去小燕超市碰碰运气。纪征向她道过谢,回到停车的巷子口,开车驶往县城的方向。
小镇的天气比城市里更热,或许是近海的原因,紫外线尤其强烈,纪征一向不贪凉的人也把车里的冷气开足了吹,到了农贸市场,他把车停在尘土飞扬的路边,一下车就立刻闻到热浪裹挟着牛羊肉的膻腥味扑面而来的刺激气味。
由于天气实在太热,他把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并且把脸上的眼镜换成一副墨镜,即是为了纳凉,也是为了自卫。他走进烟火气息充足的农贸市场,在一地菜叶子和沤烂的泥土中穿过,问了两三个路边摊的摊主才找到近东门的小燕超市。小燕超市是县上唯一一个体育彩票的投注点,每天都有许多彩民光顾,而超市老板为了这些彩民单独设了一个柜台,所以扎堆买彩票的彩民和普通客人一眼就可以区分开。
纪征走进超市,先在超市里扫视一圈,很快看到东南角柜台前坐着的几个正在等待出票的几个男人,但不知里面哪个人是孙吉。
纪征在冰柜里拿出一瓶水到收银台结账,然后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正面朝着自己,对收银的年轻女人笑道:“我在门口捡到一张身份证,是一个叫做孙吉的人,他在这里吗?”
年轻女人正在整理收货单,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孙吉,过来拿你身份证!”
纪征看到斜对面坐在彩票柜台前的一个男人扭回头,露出一张五官扁平,左眼蒙着一层白色絮状物的黑脸,朝这边道:“啊?”
收银的女人不再理会他,专心整理收货单。
纪征趁机走出超市,站在超市墙根下避阳处,刚好可以透过一扇窗户看到收银台。他刚离开超市,孙吉就抽着烟走到了收银台前,问收银的女人方才发生了事。
收银的女人见刚才声称捡了身份证的男人已经没影了,以为是谁搞的无聊恶作剧,骂了两句乡野浑话,就不了了之了。孙吉回到卖彩票的柜台继续刮他没有刮完的卡片。
纪征在超市外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孙吉把成本价上百的刮刮乐刮完走出超市。孙吉站在超市门口先往周围扫视一圈,一只蒙着白色絮状物的眼睛很骇人,然后盘着手里的两只核桃往农贸市场东门走过去。
纪征把他放过出去几十米才远远地跟着他,离开农贸市场后跟着他串了一条街,最后来到一片小旅馆和路边烧烤扎堆的小市场。孙吉从两家旅馆中间的通道上楼,楼梯外没有墙壁挡着,旅馆只有三四层,第五层就是打出来的一个个隔间,像是古旧居民楼外没有墙壁封保着的筒子楼。
纪征站在旅馆斜对面的一家饭馆里,看着孙吉上到五楼,拐进了左手边倒数第二个房间内。孙吉进门前拿出钥匙打开了门,所以房间里只有孙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