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在前(120)
小石打开卷闸门,车开了进来停在草坪边的路灯下,随后娄月推开车门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牛皮纸档案袋。娄月下车时也看到了被纪征和小石围在中间的流浪狗,她走过去蹲在纪征身边,先蹙着眉打量了流浪狗几眼,然后才朝纪征看过去,道:“纪医生是吗?”
纪征点头:“是。”
娄月朝他伸出手:“娄月。”
纪征和她握手:“你好。”
娄月朝躺在地上的气息奄奄的流浪狗抬了抬下巴:“它快死了?”
纪征扶了扶眼镜,道:“还没有,不过——”
小石抢着说:“纪医生说这只狗发烧发的快得犬瘟了,不治疗的话就活不成了。”
娄月又朝纪征看过去:“你是宠物医生?”
纪征微笑着解释道:“不是,只是略懂一点。”
娄月平淡的目光又回到流浪狗身上,她脸上过于漠然的神色让人无法看出她对这只病入膏肓的流浪狗到底是同情还是无感:“现在它一时半会死不了是吗?”
“应该是。”
正说着话,娄月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我回来了,车停在院里,你下来拿钥匙。”
娄月说完就挂了电话,紧接着,纪征的手机又响了。
夏冰洋问他在哪里。
纪征略微压低了嗓音道:“我在楼下,你出来就能看到我。”
不到两分钟,夏冰洋就从办公大楼里出来了,快步朝聚集了三个人的保安室门口走过去。
隔着几米远,娄月就把车钥匙朝夏冰洋扔过去,夏冰洋抬手接住车钥匙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纪征身后,弯下腰把手搭在纪征肩上,和他们一起看着躺在地上的流浪狗,笑道:“几位在替这只狗招魂还是施法?”
小石道:“夏队,它快得犬瘟了。”
除了家里那只蛋黄,夏冰洋没有养宠物的经验,不理解他嘴里的‘犬瘟’是个什么名词,但还是看出了流浪狗的状态不对:“病了是吧?”
纪征从他手里拿过车钥匙,道:“我去开车。”
夏冰洋点点头,然后在纪征腾出来的位置上蹲下,看着流浪狗说:“送到医院吧,可能还有的救。”
娄月一言不发地脱掉身上的外套铺在地上,对夏冰洋说:“搭把手。”
夏冰洋一手固定着流浪狗的脑袋,一手托着它的脊背,和娄月两个人把哼哼唧唧想咬人的流浪狗移到娄月的外套上,然后娄月隔着外套把狗抱起来,对夏冰洋说:“送我去宠物医院。”末了又很敷衍地征求夏冰洋的意见:“顺路吗?”
夏冰洋拽了一下流浪狗晃晃悠悠的尾巴,无奈道:“只能顺路啊。”
纪征体谅夏冰洋工作了一天难免精神疲乏,所以坐在驾驶座开车,夏冰洋坐在副驾驶,娄月自己抱着狗坐在后面,不时和夏冰洋聊两句工作。
“复查组还不撤掉吗?”
娄月问。
夏冰洋把车窗玻璃放了下来,胳膊架在窗沿上,脸枕着胳膊朝着窗外的风吹了一会儿,才没精打采道:“陈局的意思是保留下来,也是市局的意思。”
娄月皱眉道:“我想不通,这个复查组在——”说着,她瞥了前方开车的纪征一眼,省去了闵成舟的姓名,道:“在局长的案子破了以后就应该解散。本来就是为局长成立的复查组,现在案子也查清楚了,为什么还要保留?为什么非让你多岗多职?”
夏冰洋的刘海被晚风吹的乱七八糟,不停的扫弄他的眉梢和眼角,他把头发全都捋到后面才笑了一声,道:“娄姐,咱们这个复查组从成立之初就被定了性了,虽然市局和省厅那边对咱们褒奖有加,但是很不受同行待见。咱这个小组办过市局局长的案子,以后或许会办法院院长的案子,检察院院长的案子......或许就是为了那一天,上面才不撤销小组的编制吧。”说着,夏冰洋闭着眼懒懒道:“陈局今天被我问急了,跟我说了句实在话,她说上面不仅仅把复查组当做重案组用,今后也要当做‘内部清查小组’用。没事儿的时候保持静默,有事儿了肯定是咱们上。”
娄月啼笑皆非:“内部清查......这算什么?内部监察?把咱们当锦衣卫用?”
“哎,别这么悲观嘛。”
夏冰洋揪起一缕头发,眼珠往上翻,看了看那缕头发,然后坐直了身子把自己一头乱发大概拨弄整齐,又朝纪征转过身,仰起脸向纪征问:“哥,我头发乱不乱?”
纪征恰好把车停在红灯的人行道前,闻言转头看着夏冰洋,帮他把头顶几根乱毛捋直,然后帮他拨了拨刘海儿,道:“不乱。”
路口处的红灯进入倒计时,所以纪征的目光没有在他脸上多做停留,只草草帮他理了理头发就回过头直视前方。
夏冰洋眯了眯眼,闲来没事干想找他的茬子,故意问:“你是不是把我头发剪坏了?”
红灯一闪,变成了绿灯,纪征驾车通过路口:“你不是说还可以吗?”
夏冰洋抱着胳膊又问:“那我是没有中午好看了?”
纪征终于察觉到他的口吻不像在说正事,倒像是蓄意寻衅,他摸不准夏冰洋的路子,所以转过头认真地看了夏冰洋一眼:“好像......没什么差别。”
夏冰洋微昂着下巴,佯作冷淡地‘哼’了一声:“那你怎么一副不太想看到我的脸的样子?”
纪征哑然失笑,极其无奈地朝夏冰洋看了一眼,刻意严肃道:“因为司机在开车的时候不能分心。”
夏冰洋眨眨眼,一脸恍然道:“原来我会让你分心啊。”
纪征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夏冰洋抬起双脚踩在座椅边缘,然后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瓮声瓮气道:“我把脸藏起来,这样你就看不到我就不会分心了。”
纪征货真价实地被他逗乐了,转头朝着窗外笑了几声,然后在夏冰洋后颈摸了摸:“别闹了,快坐好。”
夏冰洋把腿放下,恢复正常坐姿,也笑得很开心。
纪征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看着他,手背在他脸上温柔地抚摸了两下。
夏冰洋把纪征的手拉下来放在腿上,脸朝着窗外不再看着纪征,但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消失。
坐在后座的娄月早在夏冰洋耍白痴般质问纪征他是不是不比中午时帅气的时候就预感到了什么,选择非礼勿视而转头看着窗外,后来听到前面俩人用平均年龄不超过十岁的水平调情时,她做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只在心里卧槽。
在车厢里安静下来之后,她拿出手机给任尔东发信息,手指微微发颤——夏冰洋和那个姓纪的宠物医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任尔东没有纠正她对纪征职业的误解,只简洁有力的回复了仨字——狗男男。
很快,宠物医院到了,纪征把车停在路边,娄月抱着狗带下了车站在车外和夏冰洋讲话的时候屡屡看向纪征,眼神即复杂又深长。
“明天早点去单位,有话跟你说。”
娄月说完这句话就扭头走向宠物医院。
夏冰洋有些莫名其妙:“有话现在就可以说啊。”
纪征隐约看得懂娄月刚才看他的眼神,但并不点破,再次驱车上路:“我们去哪儿?”
夏冰洋伸了个懒腰道:“找个餐厅吃饭,吃完饭回家睡觉。”
纪征问:“你想吃什么?”
夏冰洋想了想道:“我不太饿,你想吃什么?”
蔚宁市又迎来了一个楼山车海火树银花的夜晚,不远处的棋江大桥上如火龙般的灯光像一条银河似的横渡了整片夜空。
纪征在高楼的掩映间远远地眺见了棋江的一角,道:“我也不饿,那我们去大桥上看看好吗?”
夏冰洋不假思索一口应下:“好,你想去就去。”
大桥并不是一个休闲散步的好去处,江面的风在桥上来回穿梭,桥面上来来往往的只有车流,鲜少见步行的人。纪征把车停在临时停车道,和夏冰洋下车沿着护栏边的观景人行道往前走。夜晚风大,桥下的江水隆隆的响着,飘在江面上的渡轮偶尔发出一声长啸,像深海里的鲸。
纪征慢慢走在护栏边,身上的衣服和头发被风吹的乱舞,但他的身姿蔚然挺立,像一颗矗立在狂风中的白杨树,很有些军人般的风姿。他看着在昏暗中翻涌的江面,又朝远处正徐徐远去的渡轮眺望了一眼,道:“变化真大。”
夏冰洋走在他身边,因江风大作而竖起了衬衫领子,听得出来纪征在比较这架大桥和六年前的差别。他也望着浩瀚无垠地江面沉默了片刻,道:“其实没什么变化,还是这架桥,还是这些船。”
纪征余光瞥见他把衬衫领子全都系上了,于是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夏冰洋肩上,还和他换了个位置,把他让到人行道里侧,全然一副保护着他的姿态。
夏冰洋唇角一弯,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份爱护,免不了在心里感叹以前都是他给别人披外套,没想到他也有被人披上外套的一天,这个人竟然还是纪征。在晚风吹拂中,他觉得此时此刻美好的有些不真实,看一看纪征端凝且起伏深沉的侧脸线条,心里稍安的同时又觉得更不真实。
为了让自己觉得更真实些,他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了纪征的小拇指。
纪征无声地笑了一下,把他的手握在掌心。
他们牵着手,迎着风,在夜色如昼的大桥上无言地走了一段时间,天地和喧嚣的风都变得悄然。
夏冰洋也难得能静下心来,享受他和纪征两个人的这一份宁静,在这澄明的夜色中,他从内到外都放空了似的,全身都变得轻飘飘的,不再思考去任何事情,仅能感受到身边的人而已。
许久,他听到纪征说:“前天晚上我在这里等你,等了很久你都没有出现,当时我很慌,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夏冰洋低着头笑了笑:“不是见到了么。”
纪征轻轻地叹了声气,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对,见到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夏冰洋,夏冰洋和他心有灵犀似的,也转头看向他,他们不约而同又毫无内容的相视一笑,然后各自回过头。
纪征说。“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喜欢我。”
夏冰洋说;“嗯......我也没想到你会喜欢我。”
“冰洋,你会怪我吗?”
“我为什么要怪你?”
“因为我的不坦率和逃避,导致我们错过了那么多年。”
“那你会怪我吗?”
“怪你什么?”
“因为我的不成熟和胆怯,导致我们错过了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