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在前(19)
纪征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道:“我需要您回忆当时发生车祸的全过程,任何细节都不能遗漏。”
栾云凤喝了几口水,缓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浓稠的哀怨和凄凉,气若游丝道:“4月15号早上8点,我和海强去给城里一家酒楼送货,那天酒楼要办婚宴,这是一笔大生意。我和海强早早就从店出发去酒楼,按照厨师的单子配货。货单上有几样干菜我们店里没有,我们跑了好几个菜市场才配齐,然后就给酒楼送过去了。当时后厨里没几个人,海强见他们忙不过来,就帮忙给他们搬货打。本来我们上午就可以回来,结果一直折腾到下午三四点。从酒楼出来,我们找了个馆子吃了点饭就往家赶。海强本来想带我去买衣服,但是那两天下雨,我担心到了晚上路更不好走,就催着海强回来了,现在想想,还不如在街上逛逛,晚回来一会儿,就不会——就不会——”
栾云凤说着说着,泣不成声,捂着胸口无声地嚎啕,似乎随时会昏厥过去。
纪征把水杯推倒她面前,没有劝阻她,等她自己发泄了一会儿。
栾云凤渐渐止了哭声,张开的五指捂着脸,始终没有放下来,接着说:“我们动身回家的时候已经快5点了,我忙了一上午,很瞌睡,海强让我睡一会儿,我就在车上睡着了。我一直睡着,直到海强撞到人,车子晃起来,我的头磕在车窗上,我才醒。我撞到了头,刚醒过来就昏过去了,只听到外面有辆车在按喇叭。”
栾云凤的肩膀微微颤抖,哽咽道:“那不是我们的车,我们的车喇叭声没那么大,那绝对是一辆大货车啊,海强绝对是和别人发生了车祸,才会不小心撞到雷红根,发生车祸的时候绝对还有第二辆车!”
她口中的第二辆车最有可能是停再路口的曹武的货车,但是他已经调查过了,曹武和车祸没有关系。
栾云凤这么肯定的说车祸现场还有第二辆车,其实她没看到,她只是听到了车的喇叭声。纪征此时按照自己的专业去分析栾云凤的每句话,怀疑栾云凤的记忆出现了混乱,或者说她不愿意接受现实,就放大了记忆中的信息,希望为她心中善良的丈夫抹去罪责,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在车祸前一直在睡觉?”
纪征问。
栾云凤放下手,露出被眼泪洗过的枯瘦面颊,无力地点了点头。
“除了那声喇叭,你什么都没听到?”
听?
栾云凤僵直的眼珠微微一动,转过脸看着纪征说:“我睡着没多久,好像听到海强在车上打电话。”
“打给谁的电话?”
栾云凤沉思着摇摇头,道:“我没听清,只听到他说了一句‘这就回去’。”
这就回去……
纪征眼前迅速闪回718省道被隔离屏障分开的两条单行道,以及雷红根伏尸在由西向东的公路上的一幕……
他似乎抓住了什么疑点,但是想现在获得的线索太少,无法成型。
“你丈夫给谁打电话?他要回哪里?在电话里都说了什么?”
面对纪征的连续提问,栾云凤无由感到紧张,无措揉搓着双手,道:“我我我,我真的没听清楚——”
纪征温声提醒她:“你丈夫的手机还在吗?”
栾云凤蓦然一怔,立即跳起来:“在在在!”
她从柜子里拉出一个边角残破的红木箱子,里面装的是龚海强的遗物。
纪征看到她从一件绿色绒衣下面拿出一台长虹手机,手机还有电,很顺利的开了机。
栾云凤坐回来,把手机递给纪征,“你找找,看有没有记录。我眼睛疼,看不清楚。”
纪征找到通话记录,立刻看到最后一通打来的电话是‘富天酒楼刘师傅’。
“这个人是谁?”
纪征指着备注问栾云凤。
栾云凤道:“就是我们供货的酒楼,刘师傅是酒楼的大厨,4月15号我们就去给这家酒楼送货。”
纪征点开那条记录,发现刘师傅和龚海强通话的时间是5点53分,通话时长为2分钟。
纪征播出了刘师傅的电话,按下免提放在桌上。
响铃了很久才接通,一个男人小心又迟疑地‘喂?’了一声。
纪征给了栾云凤一个眼神,栾云凤清了清喉咙道:“刘师傅,我是栾云凤。”
刘师傅‘嗨’了一声,道:“小栾呐,我以为闹鬼了呢,啥事?”
栾云凤看了纪征一眼,替他编了一个身份,道:“警察想跟你说话。”
“警察?警察找我干什么,我可什么都——”
话没说完,纪征打断了他,道:“刘师傅是吗?”
刘师傅一噎,道:“是是是。”
纪征道:“你是不是在4月15号5点53分给死者龚海强打了一通电话?”
“有这事。怎么了警察同志?”
“别紧张,我只是想了解你们都说了什么。”
“没说啥呀,他们两口子送来的那几袋子腰果都变质了,用不了,我就告诉大海,让他回来解决。”
栾云凤愤怒地看着手机,低声道:“他一直都这样,我们送去的货都是最好的,他就欺负海强老实,找茬儿扣我们的钱!”
刘师傅听到了,道:“大妹子,你这么说可就不讲——”
纪征把手机拿起来放在耳边,道:“说正事,刘师傅。”
刘师傅的态度瞬间蛮横起来:“没啥好说的,他们的货有问题,我让姓龚的回来给我个说法,就这么简单。”
“龚海强怎么说?”
“能怎么说,屁颠儿的回来给我换货啊。”
纪征道:“说清楚,说仔细,把龚海强对你说的话一字不落的重复一遍。”
刘师傅气焰瞬灭,道:“我就说腰果发霉了,让他赶紧回来一趟。他说刚过老桥洞,在前面路口掉头,让我等一会儿。”
老桥洞、掉头……
老桥洞不到十公里处有一十字路口,可以掉头,加上当天暴雨影响,龚海强的车速应该不会40迈,那他从老桥洞开到十字路口掉头需要10分钟左右。
而车祸发生在6点零3分……
“喂?警察同志,没事儿了吧?”
纪征直接挂断了电话,放下手机,双肘支在桌子上,双手交握抵在下颚,陷入了沉思。
暴雨天……
在车上接电话的龚海强……
718省道斜坡下藏尸的老桥洞……
十公里外的十字路口……
由西往东的单行道……
伏尸在公路上的老人……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线索——调头。
龚海强真的调头了吗?如果他如同在电话里和刘师傅约定那样在十分钟后调头,那么整桩车祸就将被改写。
但是现在没有人可以证明龚海强是否真的调头了——
他正沉思着,思绪忽然被手机铃声打断。
电话是小姜打来的,他接通了:“什么事?”
小姜道:“纪医生,闵警官出事了!”
第14章 黑林错觉【14】
彭家树在蔚宁市环城路某外卖站点当送餐员,任尔东把电话打到外卖站,老板说他请了病假,已经两天没有去上班了。
行动组迅速在大院集合完毕,分成三辆警车接连驶出警局大院,领头的夏冰洋用步话机指派一人去环城路站点探虚实,领着其余人马赶往彭家树的住处。
“他住在大丰路的太阳园小区,没有登记具体是那栋楼。”
郎西西在对讲机里说道。
夏冰洋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旋转车载屏幕里的导航地图,道:“那个破小区一共没几栋楼,只要他还藏在里面,很快就能把人掏出来。”
任尔东问道:“你怀疑他见苗头不对,跑了?”
前方路口亮起红灯,夏冰洋狠踩了一脚刹车停在人行道边缘,透过后视镜往后一看,抓起步话机喊道:“都跟在我后面干什么?两人成列三人成行吗?都散开!”
本挤在直行道的几辆警车立刻分散到右拐车道,随着车流驶过路口。
夏冰洋丢下步话机盯着红灯在心里默默数着秒道:“有可能,不过可能性不大。现在闵局被认定是凶手,他应该会掉以轻心。但是他两天没去上班,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他的身份证和银行卡都监控了吗?”
任尔东按着别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和技术队的郎西西对了几句话,道:“监控住了,目前还没动静。”
漫长的一百二十秒的红灯终于过去,夏冰洋在红灯向绿灯转换的间隙中冲过路口。
大丰路的太阳园小区中居住着大批的外来务工人口,社区人口登记簿最后更新信息的时间是半年以前,夏冰洋拿到居民册只扫了一眼就丢开了,指挥行动小组的警员守住小区的各个出口,自己领着任尔东找到小区内部的文化室。
说是文化室,其实是棋牌室,退休老人和闲散无业人员以及家庭主妇的聚集地,像这种地方,往往是一所小区的‘八卦消息集散中心’。
任何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都在这种地方汇集,再随着耳风吹到家家户户。
文化室贴着招租的单页,夏冰洋记住了联系人的姓名,然后播出了单页上的联系电话。
文化室面积不小,里里外外摆了七八张麻将桌,站站坐坐地挤了二十几号人。
夏冰洋站在门口往里扫视,听着正在拨号的手机。
很快,他看到坐在墙角麻将桌的一个年过四十身材白胖的女人一手摸着麻将牌,一手接了电话,嗓门洪亮:“喂?”
夏冰洋挂掉电话朝她走过去,拿出警官证在她面前晃了一下,问道:“刘春华女士?”
女人抹的乌黑的眼睛斜瞟他一眼,继续抓牌:“是啊。”
“向你打听一个人。”
夏冰洋在手机里找出彭家树的照片放在她眼前:“这个人有没有租你的房子。”
文化室里的秩序并没有被两个警察的闯入扰乱,人人自顾自吆喝着,比菜市场还要喧闹。
女人不耐烦地把夏冰洋的手机推到一旁,“没见过没见过,呀呀呀呀,红中,我糊啦!”
夏冰洋见状,猛地抬脚踩着麻将桌边缘用力往下跺,麻将桌呼通一声倒在地上,麻将哗啦啦的落了一地。
文化室顿时安静了,人人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几个热心肠的男人还以为有人来闹事,站起来就要干预。
任尔东忙掏出警官证晃了一圈:“没事没事,警察查案。”
几人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