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在前(23)
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他通电话,夏冰洋不想刻意显得冷漠,但是一时调动不起自己的情绪,只淡淡道:“有事?”
纪征略静了一静,察觉出他态度有些不对劲,只当他心情不太好,用肩膀夹着手机,脱掉西装外套搭在门后的衣帽架上,道:“我去找过栾云凤了,也去车祸现场看过,有些发现。”
夏冰洋悄悄提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这么消沉,道:“什么发现。”
纪征走进浴室里间,打开水龙头往浴缸里放水,然后顺势坐在浴缸边沿,腾出一手边解着衬衫扣子边把唯一疑似肇事者司机曹武的不在场证明陈述了一遍。
“车祸现场应该没有第二辆火车,栾云凤大概记错了。”
到最后,纪征平静地说出自己的猜想。
“记错了?”
夏冰洋心有疑虑:“栾云凤在说谎?”
纪征的声音很低沉,很有磁性,缓缓的语气听起来波澜不惊,极为可靠:“说谎倒不至于,她的记忆或许出现了偏差。她说发生车祸时听到了货车的喇叭声,我去交通局查过718入口和十字路口的两台摄像头拍摄的录像,没有在车祸发生时间段发现货车经过。”
夏冰洋觉得不对:“你怎么查的录像?”
纪征道:“我托一名律师朋友到交通局帮忙查了查。”
夏冰洋想了一会儿,皱眉道:“那龚海强的确是撞死雷红根的唯一肇事者?”
纪征却道:“未必。”
“什么意思?”
纪征略弯下腰,伸手试了试浴缸里的水的温度,道:“我在龚海强的手机里查到一通通话记录,时间是5点53分,就在发生车祸10分钟前。当天龚海强和栾云凤去市里给饭店送货,饭店厨师发现几袋变质的腰果,就让龚海强返回去想办法解决。龚海强接到电话后对饭店厨师说从前面掉头,立刻返回去。如果龚海强没有说谎,真的在718国道十字路口掉头往回赶,那这起车祸就没那么简单了。”
夏冰洋反应迅速,立刻从他的话里提炼到重点,再顾不上使脾气,忙道:“调头?如果龚海强真的调头了,那雷红根怎么会从北面的单行道被撞到南面的单行道?他本就应该死在由东往西的北面单行道才对。”
纪征道:“没错,但是我们没有证据。栾云凤当时昏迷了,没看到龚海强在那条单行道出的车祸。龚海强调头只是一种假设,没有证据能证明我们的假设是对的。”
夏冰洋喝了一口酒,被冰的一激灵,皱着眉把酒咽下去,道:“我们没有证据证明龚海强调头了,但有人可能证明龚海强没有调头。”
“你是说徐辉?”
“是。徐辉亲眼看到车祸发生,亲眼目睹龚海强在靠北边的车道撞死雷红根,随后试图逃逸,从现有的人证和物证来看,龚海强没有调头。车祸现场只有一辆车,并且龚海强是肇事者逃逸的可能性最大。我们不能为了翻案而翻案,不讲证据只讲逻辑,采用有罪从疑的思路调查这起车祸。”
“那你的意思是,不查了?”
夏冰洋又抿了一口酒,肃然道:“查,当然要查,一定要查到最后,但是立场要摆正。我们不是为了给龚海强翻案,也不是找证据证明徐辉的言辞不可信,我们要做的只是把这起车祸调查的更透明。这才对栾云凤和徐辉都公平。”
纪征默了大半晌,忽然低笑了一声,道:“好,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夏冰洋端着酒杯,顿住几秒钟,佯装不在意地问:“笑什么?”
纪征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长大了,而且做的很好。”
夏冰洋没少被人夸奖,但听着纪征的夸奖,比旁人成吨的赞美都让他高兴。
他趴在吧台上,一点点地转着酒杯,翘着唇角问:“我做的好吗?”
纪征把掖进西装裤腰的衬衫下摆抽出来,解着最后两颗扣子,低声笑道:“好。”
夏冰洋心里很得意,道:“那你夸我。”
“做的好。”
“刚才说过了,换一句。”
纪征捏着最后一颗纽扣停住了动作,低头细想了一会儿,道:“很聪明,很理智。”
夏冰洋瘪瘪嘴,换了个耳朵听手机:“就这样?”
纪征又笑了一声:“不够吗?”
夏冰洋一怔,很痛苦似的埋下头,把脸贴在冰凉的大理石吧台上,定神缓了好一会儿,等到脸被冰的消退了几分热度,才低声问:“你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手机里传来滴滴拉拉的水声。
纪征又试了试水温,道:“准备洗澡。”
夏冰洋端起酒杯贴着额头,缓缓道:“那你——”
他才说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脸往下一埋,整张脸贴着冰凉的吧台。
纪征耐心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后文,只觉得他今晚有些反常,于是把水关上,问:“冰洋,怎么了?”
夏冰洋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别叫我。”
纪征身上的衬衫沾了浴室里的水雾,湿淋淋的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他脱掉衬衫扔到地上,又问:“你怎么了?”
浴室里回音颇大,湿衣服摩擦皮肤表面的声响也清晰可闻。
夏冰洋又低低地叹了声气,脸不停的在冰凉的台面上滚来滚去,道:“没事儿,你让我静一静。”
纪征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安静一下,也没有继续追问,只听着电话耐心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夏冰洋貌似平静下来了,道:“纪征哥。”
“嗯?”
“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
夏冰洋故意把声音捏的扁平,听起来不搀丝毫情绪道:“刚才接电话的女孩儿是谁?”
女孩?说的应该是边小蕖了。
纪征想了想,道:“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他不在蔚宁,托我照顾他妹妹几天。”
他不是有意对夏冰洋说谎,而是边小蕖和他的关系有些难以解释分明,中间牵扯了一重又一重的难题,他说起来都觉头疼,就不想拿这些问题去烦扰夏冰洋。
他心里虽然还存疑,但是听到纪征这么一解释,夏冰洋立马就信了,又磨磨蹭蹭地拖延了一会儿时间,等到不得不挂电话时道:“那我挂了。”
纪征道:“嗯,下次联系。”
挂掉电话,夏冰洋把整个上半身都趴在吧台上冰着,怅然所失地叹了一声气。
几分钟后,他忽然站起来走向卧室,拿出一套衣服对着穿衣镜穿戴起来,换上一件肩膀绣着蓝色花纹的黑色衬衫,扣子解到第三颗,露出一弯若隐若现的胸肌线条,随意用手捋了捋头发,还拿起香水瓶往腰部及以下部位喷了几下香水。
他骚包多年,深知香水味往下沉,直接把香水喷在腰胯,香水味往下走,随着扭动的腰胯沉到脚踝,那效果简直跟行走的人形春|药差不多。
把自己收拾妥当,夏冰洋拿起车钥匙出门了,下楼途中给任尔东打了通电话:“小区门口等我,今天晚上爸爸带你飞。”
第17章 黑林错觉【17】
六年前,龚海强在718省道撞死老人雷红根,事后企图逃逸,遭到协警追捕时甚至袭警。协警徐辉在对其追击途中间接导致了龚海强发生二次车祸。龚海强死后,徐辉引咎难辞,被开除职务。
徐辉于同年八月份转业,离开警察队伍,做了几年房屋中介,渐渐积攒了些人脉和经验,开了家不大不小的房屋租赁托管公司。
身着职业套装的前台领着夏冰洋和任尔东经过一层格子间,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夏冰洋透过稀松的百叶窗往办公室里看,看到里面几个胸口均别着‘XX经理’名牌的年轻男女一字排开站着,手里拿着笔和本,正在听总经理徐辉的训话。
“徐总,有人找您。”
得到允许后,前台姑娘推开办公室房门道。
门一开,夏冰洋立刻和徐辉打了个照面。
徐辉穿着一身挺括的西装,没有扎领带,西装外套敞着,但是再怎么笔挺的衣服也掩不住他发福的身材,年轻时的神态在他身上消失的很干净,他此时是一名纯粹的步入中年的商人。
徐辉个子挺高,但敦实的身材把他坠的显矮,两层双下巴他的脸掩去了棱角,只有眉宇间还依稀留着年轻的神韵。他脸上满是精明的神气,看人时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通过仪容样貌猜度对方的身价,很是狡黠。
总经理办公室里竖了一面白板,徐辉站在白板前像一位授课的教师般,手持马克笔,正在为几名下属授课。
不等他开口问,夏冰洋率先走进去,朝他伸出手道:“你好,南台区二分局,夏冰洋。”
徐辉放下右手的马克笔,握住夏冰洋的手,默不作声地盯着他,只笑,不答话。貌似在心里揣度他的职位。
夏冰洋看出来了,补充道:“二支一队。”
徐辉这才‘哦’了一声,侧身把人往里让:“小宋,倒两杯咖啡。”
三人呈品字形坐下,秘书小宋端来咖啡,徐辉亲自端到夏冰洋和任尔东面前。
“你们都是二分局的?”
徐辉笑着问夏冰洋和任尔东。
任尔东拿出警官证给他看,他才放心地点点头。
夏冰洋道:“我们来找你,是想了解一下六年前发生在718省道的一起车祸。当时你是目击者。”
徐辉左手掂起小小的奶壶往他们两人的咖啡杯里加奶,道:“哦,你是说龚海强撞死雷红根那起车祸?”
夏冰洋伸手虚拖了一下壶底,笑道:“你记得很清楚。”
徐辉放下奶壶,苦笑道:“想忘也忘不掉啊。”说着垂下眼睛,怅然地叹了口气。
任尔东拿出了录音笔在手里转了两圈,道:“徐总,那我们开始吧。”
徐辉看他一眼,笑道:“到我家聊吧,离这儿,就在后面的小区。”
徐辉住的地方只和公司隔了一条街,是一座有了些年头的小区,通过和徐辉的闲聊,夏冰洋得知他的房子是在六年前置办下的,他本来打算买了新房就和女朋友结婚,但是女朋友家里不同意两人的婚姻,女朋友和他分手后,他一直单身独居到现在。
任尔东和他打趣道:“你现在事业这么成功,怎么会找不到老婆?”
徐辉笑着摇头,只连说了两声‘难’,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任尔东不再多问,慢走两步和落在后面的夏冰洋并肩,低声问:“怎么样?”
夏冰洋拿着一瓶结冰的矿泉水贴在太阳穴,被天上毒辣的阳光刺的抬不起眼睛,懒懒道:“精明的生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