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在前(180)
夏冰洋说完,又看他一眼,见他眼中神光依旧温柔又黯然。心里发慌,急道:“你别,别这样啊,我知道我做错事了,你说句话好不好?”
如他所愿,纪征说话了:“还有呢?”
夏冰洋:“......啊?”
纪征道:“你不是说你做错事了吗?还有呢?”
夏冰洋一听,认认真真地开始思考,低着头反省了一阵,看着纪征试探地说了句:“老是撩拨你,催你跟我办事儿?”
纪征唇角一抽,险些绷不住笑出来,一本正经道:“这个不算。”
夏冰洋又思考了一阵,越想胆子越壮,最后甚至有几分理直气壮地看着纪征说:“那就没了啊。”
纪征很欣赏他的这份自信,但不能被他看出来,煞有其事地问:“真的没了吗?”
夏冰洋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还有什么?你提醒我一句。”
纪征知道,夏冰洋糊涂的脑袋逐渐清醒,开始反击了。不过纪征有的是办法把他重新搞糊涂。
纪征把伞一横,遮在他和夏冰洋身前,挡住周围人看过来的视线,在茫茫小雨中抬手抚摸着夏冰洋的脸,低声道:“你向我道歉,是想让我消气,对吗?”
夏冰洋全然未察觉纪征转移了话题,又把他绕回了话题最开始的地方,而且给了他一个他并没有预设的目的。
他昏昏然地看着纪征,昏昏然地问“那你消气了吗?”
纪征用手指勾掉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的水珠,低声笑问:“你做能让我消气的事了吗?”
夏冰洋看着他被雨水浸湿后像是刷了层冷腻白釉的脸,双眼追随着他眼睛里那层湿润又温柔的浮光,基本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脑袋里天旋地转:“你想让我做什么?”
纪征道:“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想。”
说完,他把伞竖起来,重新遮住雨水,对夏冰洋笑道:“不着急,你慢慢想。我去车上等你。”
他从夏冰洋外套口袋拿出车钥匙,把伞塞到夏冰洋手里,在停车场里找到夏冰洋的车,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
他坐在车里,看到夏冰洋撑着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朝对面印着‘检察’字样的黑色卧车走过去。夏冰洋站在车门外,扶着车顶弯着腰,和坐在驾驶座的唐樱说话。
以纪征的角度看过去,他恰好和唐樱正对着,他们随时可以透过透明的挡风玻璃看到对方。唐樱和夏冰洋都时不时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一眼。
纪征身上的衣服差不多湿透了,冷敷敷的贴在皮肤上十分不舒服。他脱掉潮湿的西装外套扔到后座,解着衬衫纽扣时在驾驶台上看到了一张被防水的牛皮纸包裹着的油画。在他的印象里,夏冰洋是不喜欢画的,所以夏冰洋车里出现的这幅油画让他感到有些意外。油画被牛皮纸包裹着,看不到里面画了什么,只能从边角处窥到几分颜色。
纪征看了一会儿,移开目光去看夏冰洋,夏冰洋还在和唐樱说话,他们两个离的很近,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纪征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心里有些不舒服,觉得还不如看那张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油画。
那张画似乎和他心有灵犀,忽然从驾驶台掉了下来,纪征及时接住它,才没有让它摔在地上。但包裹油画的牛皮纸却崩开了,露出油画的本来面目。
这下,纪征就算是不想非礼勿视,也不得不非礼勿视了。而当他看到那张画的第一眼,他就被牢牢吸引住了,因为画里是一棵茂密又美丽的珙桐树,油墨重彩的珙桐树呈墨绿色,生长在碧蓝天空下,天空蓝的一丝云都没有,只有片片金色的日光洒下来,在珙桐树浓绿的枝叶上泛起金色的光雾。
十几分钟后,纪征听到驾驶座车门被拉开,夏冰洋上了车。他低头看着油画,淡淡笑着问:“聊完了吗?”
夏冰洋在车厢里伸了个懒腰:“聊完了,终于把人送走了。”
他顺手拿起驾驶台上的打火机和烟盒,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点火时朝纪征手里的画瞥了一眼:“那是东子从装裱店里拿回来的画。”
纪征:“你的画?”
夏冰洋枕着左臂侧爬在方向盘上,咬着烟口齿不清道:“梁霄桐的画。”
纪征慢慢转头看着他:“梁霄桐?”
夏冰洋道:“我在他卧室里看到一张画,那张画挂的地方之前挂的是另一张画。我问他,他却说一直挂的就是那张画。他在说谎,我想弄清楚他为什么说谎,就派人把这幅画从装裱店取回来了。画的是什么?珙桐树吗?”
纪征伸手在天空碧蓝绿树浓艳的纸面上划过:“嗯,是一棵珙桐树。”
夏冰洋头疼的捏了捏眼角:“珙桐树......到底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纪征沉思了片刻,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姚紫晨出版过一本漫画书?”
夏冰洋打开车屉,找出一本书递给纪征:“就是这本。”
纪征接过去,第一眼就看到封皮上的书名:“亲爱的梧桐树?”他心里一沉,隐隐猜到了什么,翻开书随便看了几页,越看越笃定心里的猜想。
几分钟后,他把书合上,神色异常严肃地看着夏冰洋说:“冰洋,这本漫画的作者不是姚紫晨。”
夏冰洋咬着烟,讪笑:“我知道,是正版姚紫晨画的,后来被冒牌姚紫晨出版了。”
纪征沉下一口气,道:“不是姚紫晨,是吴峥。”
夏冰洋怔了怔:“吴峥?”
纪征点头:“我看过这本漫画的原稿,的确是吴峥画的。”说着,他竖起那张油画,正面朝着夏冰洋,道:“吴峥的漫画原稿画的不是患有自闭症的孩子,而是一个患有抑郁症的少年。书名也不是‘亲爱的梧桐树’,是‘亲爱的珙桐树’。”
夏冰洋的眼神蓦然一沉,似乎沉到了深海中:“梁霄桐在少年时期患过抑郁症。”
亲爱的珙桐树,亲爱的梁霄桐......
夏冰洋似乎又看到了在山林中第一次见到梁霄桐的那一幕——他站在珙桐树下,仰头望着攀向天空的枝叶和遥望云霄的白鸽,像是另一棵珙桐树。
第121章 邪魔坏道【4】
“二十分钟是吗?好, 我现在就过去。嗯, 待会儿见。”
夏冰洋站在路边讲电话,和对方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后就挂了电话, 拉开车门坐进停在路边的越野车。
纪征还在看那本‘亲爱的梧桐树’, 见夏冰洋回到车里, 往后翻着页问:“他在哪儿?”
夏冰洋驱车上路:“在家。”
“今天不上班吗?”
“他请假了。”
纪征不再问,把书往前翻, 翻到印着一张照片的扉页, 那张照片拍是这本漫画的原稿,就像他在吴峥租赁的画室见过的那本原稿一样, 天蓝色的封皮, 黑色马克笔写的书名。此时照片里原稿的书名中的一个字被污渍遮住, 那是吴峥的血。
夏冰洋往他手中的画册看了一眼,唇角一弯,带有几分自嘲道:“梧桐树、珙桐树、梁霄桐......我竟然没想到。”
纪征摸了摸照片上的那点污渍,似乎是想把那已经被墨水覆盖的呈酱褐色的血迹抹掉, 好露出那本画稿真正的名字:“不怪你, 怪我。”
夏冰洋疑惑地看他一眼:“怪你?哥, 你为什么这么说?”
纪征垂着眼睛,目光里有一丝化不开的愧疚:“你看到画稿上的污渍了吗?遮住的是珙桐树的‘珙’字,但是你不知道,你看到这点污渍,只会以为它遮住的是梧桐树的‘梧’字。”
夏冰洋道:“是苏茜故意遮住了那个字。”
纪征却道:“不是苏茜,是我。”
夏冰洋很意外:“你?怎么回事?”
纪征合上书本, 左手无力地搭在封皮上,道:“吴峥死的那天晚上,我看到过原稿,当时原稿的名字是‘亲爱的珙桐树’。我不小心,把吴峥的一滴血沾到了封皮上,那滴血遮住了珙桐树的‘珙’字。后来苏茜拿到画稿,画稿封皮上的书名已经看不清楚了,她也不知道真正的名字是梧桐树还是珙桐树。她把画稿占为己有,出版时取名为亲爱的梧桐树。如果你现在看到的原稿的名字是‘亲爱的珙桐树’而不是‘亲爱的梧桐树’,或许你能很快查出梁霄桐和这本漫画的关系。就能怀疑漫画的作者不是姚紫晨.......”
他说的对,梁霄桐和这本漫画的关系像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牌,这张牌被推倒,藏在其他骨牌背面的罪恶与真相就会被相继触发。
纪征虽然分析的没错,但夏冰洋并不认同,他打断了纪征:“你说的不对。你只是一个被迫卷进这件案子的参与者,我也是,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一个偶然的举动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更何况你还是无心的。无论你的所作所为引起什么后果,你都不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因为你是被动并且无心的。”
纪征笑道:“但我的确破坏了很重要的物证。”
夏冰洋道:“不,我们谁都不知道什么东西是证据,什么东西不是。吴峥的原稿不是因为你不小心滴了上一滴血变成物证,直到现在,我们查验姚紫晨真实的身份和吴峥和梁霄桐真正的关系,它才变成物证。你不能在做一件事之前提前预想到这件事在多年之后产生的影响。所以你更不能因为自己做的某件事引发了一系列可能而把责任揽到你自己身上,这对你很不公平。”
纪征笑问:“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开导我?”
前方到了路口,红灯前排起车辆长龙,夏冰洋把车停在车队末尾,趴在方向盘上笑着问纪征:“那我成功了吗?”
此时天色放晴了,雨后的太阳西斜,正好沉到了车窗外,金黄色的阳光沿着夏冰洋的脸部轮廓泛起一条条金边,投下淡淡的阴影,夏冰洋就在那金色的光影里微笑。
纪征看着他,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嗓音蓦然低沉了许多:“你对所有人都这样笑吗?”
纪征的掌心温度很淡,微凉,但很温暖,夏冰洋很喜欢他的抚摸方式,很亲昵也很温柔。他把脸往纪征的掌心蹭了几下:“当然了,我又不能把谁的眼睛捂住。”
纪征的目光暗沉沉地看着他:“你对唐樱也这样笑?”
夏冰洋怔了片刻,很意外的样子:“你说什么?”
纪征收回手,放下车窗让傍晚的风吹进来,道:“没什么。”
夏冰洋看着他愣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哥,你在吃醋吗?”
纪征看着窗外,没回头,淡淡笑道:“很明显吗?”
在夏冰洋印象里,纪征一向沉毅淡泊,冷静自持,远比他成熟的多,纪征在感情上的经验也比他丰富,所以也会理智且平静的处理感情上的事。纪征比一般成熟的男人更要成熟,并且他性格里有他包容且宽和的一面,所以他一直觉得纪征不会做出像他这样年轻人才会做的傻事。比如计较对方的上一段感情,嫉妒对方的上一任对象,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