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一肉(70)
邹仪沉着眉,终究回了房内,卧寝外有一耳房,不大,里面摆设的物什也不多,无非古玩、书籍、茶具一类,邹仪埋头去看灰尘,几乎没有,显然是知晓客人要来狠狠擦过了,也看不出是否有移动痕迹。
宋懿和戴昶在中途被匆匆赶来的下人叫走,两人告了罪,邹仪那时全心都在屋子里,还是青毓替他向两人道了别。
邹仪发现一无所获,始终不甘心,于是又回到了卧寝,在那方天地里打转。
青毓同两人道别进来,就见他焦躁的踱来踱去,青毓笑了笑,给他抬手倒了杯茶:“稍安勿躁,要不要坐下来歇会儿?”
邹仪摇摇头,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你说他凭空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明不白的被抬到厨房里去了?竟然一丝脚印也无?难道抬着他的是鬼魂?”
青毓道:“你信这个?”
邹仪飞快的笑了一下:“自然是不信的。”
青毓没有说话,兀自出神,邹仪也不管他,继续查看卧寝内的一分一毫。
他正看完了衣柜,预备合上,突然只觉后背一热,一只大手抵在柜门上,将他整个人都圈了起来。
邹仪皱了皱眉,低声道:“别乱来。”
青毓笑了一声,邹仪转头去看他,却见他神情严肃,没有平日里的嬉皮笑脸,不由得心头一跳:“怎么了?”
青毓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还记不记得我昨日是怎么来你屋内的?”
“从屋顶翻窗户进来的——”邹仪忽然瞪圆了二目,就见青毓飞快的眨了眨眼睛道,“若真如我所猜想,恐怕事情就难办了。”
说完他便收回手,在邹仪来不及反应的当儿支开窗,一个挺身翻上了屋檐,邹仪忙不迭跑出去。
他跑到屋外不过两步,见青毓立在房檐上,面色阴沉的冲他点了点头。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青毓跳下来道:“给我拿笔墨纸,我要将那脚印模下来。”
邹仪忙跑出去,屋外一圈的下人,被颇有手段的主子调/教的手脚十分利索,半柱香的功夫就回来了,一个动作灵活的随着青毓上去了,替他现场磨了墨水,待青毓描完脚印又小心避开原有的,稳当当的跳了下来,交给邹仪。
邹仪扫了一眼道:“传下去,所有人的脚印都照着比一比。”
那人也不多话,应了一声便步伐匆忙的往外走,青毓模完了脚印却不着急跳下来,而是在屋檐上徘徊,虽人高马大但步伐灵活,瞧着像只轻盈的燕子。然而邹仪瞧着走觉得颤颤巍巍,不知怎地竟有些头晕,他仰头冲青毓道:“你慢些,且等我上来。”说着一捋袖子就要顺着梯子往上爬。
青毓本来在檐上如履平地,蹦跶得正欢,这时一见邹仪要上来脚步却踉跄了一下,飞快赶到梯子上面,捏紧了道:“慢点来,不着急。”
邹仪仰头冲他笑了一笑,他小时候皮得很,即便没有梯子也能爬上去,许多年过去技艺还是不曾生疏,风度翩翩速度奇快的爬了上去,在顶端的时候青毓朝他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邹仪将手交出去,待站稳了,两人面面相觑,禁不住都笑了。
邹仪伸手去抹青毓眉毛上粘的松软的雪,笑道:“青毓,你头冷不冷,要不要做件貂子围起来?”
说话间又有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花飘了下来,自昨夜下了场薄雪开始,今天就断断续续的,虽不大但像梅雨似的绵延不绝。
青毓先是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不冷,”然后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这儿冷,你亲亲就热了。”
邹仪冲他翻了个白眼:“光天化日,臭不要脸。”
青毓却竖起眉毛,义正言辞道:“我头露在外面,脸也露在外面,怎么你单关心脑门却不关心我的脸,满谦你这么偏心可不行。”
邹仪笑了笑,动了动嘴唇,想说甚么,但最终还是没说,青毓却明白他的意思,凑过去低声道:“我们站这么高,没人在看的,不信你往下瞧。”
邹仪狐疑的瞥了他一眼,将目光投向地上,就在这个分神的当儿青毓凑过去亲了下他的侧脸,在邹仪发怒之前笑嘻嘻道:“虽然你不心疼我的脸,可我心疼你的,”然后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印子,神情严肃道,“你看,还是我对你好,不要跟着你主人了,跟我吧。”
邹仪有点儿想训斥他,然而始终板不正面孔,最终只说了一句:“不要自己没脸没皮就整日想拉别人下水。”说完便同青毓笑作一团。
他们笑够了才开始说正事,青毓将脚印指给他看:“他同我一样为了不暴露行踪都是从窗台直接翻到屋檐,这样的功夫非得一气呵成不可,除了强健臂力身法还需灵活,必然是习过武的。”
邹仪道:“这庄里的习武之人数量众多,能飞檐走壁的不稀奇。”
青毓点了点头:“是,可是不见得每个人脚印都能吻合,这么一排查必然能缩小范围。”
邹仪又问:“即便他再神通广大,他也必然会在自己的屋檐上留下脚印,你追踪过脚印的去向么?”
青毓叹了口气:“我们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我之前粗粗一看只有一个方向的脚印,自戴公子的主卧开始,一路跑到厨房,那人也是好臂力,绕了大半个宅子,把有人住的地方跑了个遍。”
邹仪却道:“不见得,若是扛了个人身子重,脚印也必然深一些,再找一遍试试。”
两人分工又找了一圈,然而昨夜的雪并不厚,且房檐也不平,有不少积雪已经从两侧滑落下去,还有些地方化了露出朱红砖瓦,能保存清晰的脚印已是不易,更不要说查深浅了。
邹仪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没说甚么,从梯子上走了下来,同青毓一道去用午膳。
午膳还是戴家的下人做的,然而听席间谈话,晚饭便是各位亲自动手,切磋厨艺了。这是其一,想来还有一层考虑,便是早膳被人神不知鬼不觉放了缎子,虽然无毒,但这样无知无觉的显然让人心惊,若是有一日人家下了毒岂不是也会傻乎乎的吃下去?
邹仪和青毓秉持着术业有专攻的原则,等大师们大显身手,在大家都忙碌的当儿他们却优哉游哉的补了一觉,然后爬起来一边剥瓜果一边谈天。
地龙烧得太热,他们两人都有些口干,邹仪起身去支开半扇窗,一回头就见青毓叼着根番薯条,咬得津津有味。
邹仪见了有些怀念,也捏起一根入了口,只是戴家的东西自然精致,里头并了桂花红糖,却不是幼时街头的味道了。
青毓两颊鼓起,像一只匆忙囤食的田鼠,邹仪轻轻推了他一把,意思是叫他慢些吃,青毓却将那根番薯条草草咽下道:“这样子吃多没劲,你要吃烤红薯么?”
邹仪愣了愣:“甚么?”
青毓十分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烤红薯,煨在滚烫炉子里,热乎乎的,要吃么?”
邹仪被他说的十分心动,不由得点了点头,青毓便出门喊来下人,叫他们准备一应工具食材,自己要在外头烤番薯吃。
下人应了,然而也只是应了,恐怕是觉得青毓脑子拎不清,放着那么多名厨的菜不吃,偏要去吃那随处可见的烤红薯,他们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心心念念的红薯,青毓便又起身去催了一次,然而他回头走到一半又说:“算了,我自己去厨房,满谦,你等着我。”
邹仪见他孩子心性,兴致上来了谁也拦不住,便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
青毓之前在屋檐上的时候便摸清了厨房的地址,冰天雪地的,脑子也清醒,因而不曾问人也没有走错,他走得很快,却有人比他走得更快,且垂着脑袋佝偻着背,在转角处结结实实的同青毓撞了一把。
青毓呲牙咧嘴的啧了一声,不满的张嘴准备刺人几句,然而定睛一看,却是李澜老夫人,虽不是个流涎水要人喂饭的痴母,可毕竟年岁也大了,若是有甚么差错青毓可担待不起,他忙收敛起自己趾高气昂的面孔,春风和煦的笑道:“是贫僧大意,李老夫人可还安好?”
都说人越老便越和气,眼角的皱纹将凶神恶煞都夹没了,可李澜老夫人全不是这样,越老便越瘦,越瘦便越突出她那浑黄的眼珠,瞧着就是尖嘴猴腮、心怀鬼胎的面相,青毓垂着眼睛已经做好了被她跳脚大骂的准备,然而那老夫人只是抬起鼓眼睛扫了他一眼,低声道:“无事。”说完便要从他身旁走过去。
青毓眯了眯眼,乐得逃过一劫,忙不迭也往前走去。
待走至偏远角落四下无人之时,他又脚跟一转,往李澜老夫人的方向追去。
李澜老夫人走得极快,但毕竟是老人家,他轻而易举便跟上了。她似乎对这庄子很熟悉,避开了下人,一路都抄的小道。青毓一面在她身后跟着,一面心里纳罕:戴昶性情古怪不得人缘,这次也是因为有了宋懿的帮衬才请来的这么多人,怎么她对庄子这样熟悉,好像那以前是她的别院。
他心里头记下要打听打听这庄子的来历,经过一扇拱门,迎来一小片松林,待绕过那片松林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到了个别院。
青毓转了转眼珠,爬上了松树,这时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这便是戴昶软禁不在场证明下人的别院!
他竟不知有这样一条小道,心中狐疑加重,就见李澜老夫人四下乱扫,确认无人窥视才在一处房前停下敲了敲门,那门极快就开了,虽青毓没看清那人的脸,但瞧着身影却是程严。
程严,也是“膳景馆”五位考核官之一,前几日经历了丧弟之痛腰间正缠了白腰带,然而青毓匆匆一瞥却没见着白色,显然是特意摘了,他又想起今早李澜见着缎子的反应,不由得轻手轻脚走过去,蹿上房檐揭开房瓦,一窥究竟。
李澜老夫人合上门,往前几步,直直在程严老先生面前站定了,眼中含着一泡热腾马尿。
程严显然不为所动,只问:“可有人跟着?”
她摇摇头:“不曾,这地方我熟。”
程严点点头:“那就好。”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他平静如水的面孔突然狰狞起来,扬起手就要给李澜一巴掌,那巴掌生风,李澜显然没料到,傻站着眼睛也不曾眨一下,然而就在半寸的地方,那手堪堪停了。
青毓冷眼瞧着,他显然是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将那一巴掌落实在人身上,手指尖都在发抖。
李澜这才反应过来,抬起自己干瘪的脸,哭喊道:“程大哥!”
“别喊这么响!”程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想把旁人都招来么?”
李澜忙捂住嘴,摇了摇头,这才缓缓放下:“程大哥,他回来了!他回来了!过了十九年他又回来了!我这十九年里一直心里难安,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他来向我们索命来了!”
程严眯起了眼,有几分咬牙切齿道:“他回来?他怎么回来?他都已经死透了,只剩一副白骨架子他怎么回来?这明显是人有意为之,要搅浑这一潭水!”
李澜愣了愣,显然没明白他的话,程严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道:“我们当初做得干净,怎么会有人来秋后算账?即便有,他不早不晚,偏偏要在我马上退了的一年来?戴昶这小子性情古怪,又怎么会突然邀我们来山庄,偏偏他买的还是这座庄子,若说他没有祸心谁信?”
李澜这时冷静下来,似乎也明白了:“大哥的意思是他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当年的事,借此铲除异己?”
“不止!宋家向来和他不对付,怎么现在突然联合出声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以宋家马首是瞻还不够,现在不过是想挺直腰板,宋家就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李澜沉下了声,嗓子沙哑得好像生锈的刀片,衬着她干瘪脑袋上的半条泪痕,像一条弯曲的蛇,无端透出几分阴毒来:“宋懿真是做了场好戏,将我们都骗了过去,我们都以为两人是不共戴天的死敌,谁知他们早串通好了就等我们巴巴跳进去呢!”
程严叹了口气:“也是我眼拙,他从扬名那刻便和宋家唱反调,还能这么一帆风顺的升上去,若是真惹了宋家哪儿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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