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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啖一肉(11)

作者:烤翅店店长 时间:2017-09-14 09:03 标签:强强  天作之合  幻想空间  三教九流  


  玉郎在梳妆盒旁的篓里捡了捡,捡过一方新绣完的帕子给他瞧,除了景,还有诗,字体也是端正娟秀,一瞧就是大家风范。

  玉郎给他看,看他仔细端详的模样禁不住笑了起来:“有甚么好看的要看这么仔细,不过是些粗浅功夫。”

  邹仪忙道:“哪里哪里,大公子的绣法真正是出神入化,倒叫邹某佩服不已,你瞧这儿的花,层层叠叠,想必是很费功夫,可有扎到过手?”

  玉郎道:“扎手是不曾的,只是看久了眼睛疼,需要歇歇。”

  邹仪又劝他好好歇息,还临时泼墨写了个食疗的方子,专针对眼睛,两人你来我往了一会儿,邹仪便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针?谁跟你说针会乱插的,这一不小心忘了就会扎到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呢。”

  邹仪点头称是,又说了几句见天色不早不便蹉跎,离开去了其他人那儿。

  宝璐和若华自守岁散后便回了房,若华歇下,宝璐似是睡不着,点着灯在看书。

  最后去老夫人那儿,老夫人也没甚么问题,屋内有老妪,屋外有两个黑脸汉子守着,邹仪见没甚么可问的便行礼离开,半路却被老夫人喊住。

  他回头,见她的眉间有两道极深极深,仿佛斧凿般的皱痕,他听见她极轻极轻地说:“你真的能安吾儿……在天之灵?”

  邹仪顿了顿,只一拱手。

  他现在只抓住了些七零八落的线索,仿佛线头一样,并不能捋出一道清晰的脉络。

  邹仪回了房,青毓递给他一张纸,按照先后顺序排了名字:天宁、柏舟、北风、若华。

  青毓虚虚点着杨四小姐的名字笑道:“听说三小姐对她极为冷淡,她倒是一往情深啊。”

  邹仪不答,将纸头往桌上一搁,自己先脱了银鼠皮氅,又往火盆里砸了几个红枣,烧出一股甜腻腻的香气。

  青毓见他似乎在外面冻着了,此时便将手伸向炭盆,因其心不在焉这手越伸越近,眼看着就要成了火燎猪蹄了,青毓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邹仪猛地回神,转头道:“我之前去墨郎那儿发现了一件事。”

  青毓笑了起来:“真巧,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邹仪:“怎地?”

  青毓道:“你知道二少爷的腿是怎么瘸的吗?听闻二少爷以前虽然性子刁钻,却还算活泼,啊不是相当活泼,上树掏鸟窝,半夜扮鬼吓人,老夫人打了他不知道多少次都改不掉,直到——”

  他调了个意犹未尽的尾音,邹仪去看他,就见他目光灼灼带着显而易见的期盼,就差脸上写“快来求我呀”。邹仪皱了皱眉,走到他跟前将冰冷的手往他脸上粘,青毓嗷呜一声惨叫着躲开,邹仪道:“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给谁卖关子呢。”

  青毓见此人相当不识情趣,也只好撇了撇嘴道:“直到他闯进了三小姐的屋子。”

  邹仪飞快的眨了下眼睛。

  青毓道:“然后他就被赶来的老夫人当场打断了腿。老夫人这么多年唯一一次动手打孩子就是这件事。三小姐从小性子就格外的闷,一律不准许人靠近,为她准备的侍仆两个月就要换一次,直到后来来了绿衣她才好一些,不过还是闷,要见她必然要先告知一声绿衣,她再决定见或不见,连老夫人也不例外。”

  邹仪对上了青毓的眼睛,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堪称严肃。

  换做平日要是见着他这样,邹仪必定得纳罕半日,然而此时他却没了心情,沉吟片刻道:“那时他几岁?”

  “八岁,三小姐比他小两年。”

  “一个八岁的孩子,调皮捣蛋,这很正常,突然蹿进一个六岁孩子的屋子,也很正常,那他是看见了甚么才会心性大变从此阴郁乖张?”

  把一个人从开朗活泼硬生生掰成阴郁乖张,这就像一株向南长的树苗硬生生掰成向北长一样,那必定是极深刻极痛苦极可怖,那不是一般的事,那是足够颠覆一个孩子刚刚建成的三观,需要彻底的粉碎,叫他再也不能抱有希望。

  一个秘密。

  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可她一个六岁孩子有甚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青毓皱着眉,突然像是想到了甚么忍不住面色一沉。他反问道:“你应当想,一个六岁孩子应该有甚么见得人的秘密?”

 

 

第12章 第十二章

  邹仪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反应过来。

  他皱了皱眉,正欲开口,青毓却朝他做了个手势:“是我失言,没有证据前不该妄下判断。”

  说完又顿了顿,瞅了一眼邹仪的脸色笑道:“要不要喝杯暖茶热热身子?”

  邹仪干脆利落:“不必。”

  他倒不曾多想,青毓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满谦你真是不懂我心,你要是说想,我也能跟着蹭口热茶了。”

  邹仪冷笑道:“我怎知秃驴心。”

  这么说着还是递了茶过去,心里头明白青毓刚刚这一打岔是为了缓和气氛,他嘴巴虽贱得匪夷所思,心里头还是存了柔软,两厢一叠加,勉为其难的显出一分可爱来。

  邹仪道:“我刚刚去二少爷那儿,发现他用绣花针把绣到一半的帕子钉在枕头上。你说,他为甚么要在枕头上插一根针?”

  青毓沉吟片刻,爱莫能助的耸了耸肩膀:“有很多理由,可能是在床上绣到一半来见你,随手一插。”

  邹仪道:“不是,我进来的时候他窝在榻上,同床隔了桌椅,他给我看好帕子又把它插回枕头了。”

  青毓“唔”了一声。

  两个人对视片刻,俱没有想出合理解释来,邹仪叹了口气,青毓宽慰他道:“这只是第一日,不必CAO之过急。”

  邹仪摆了摆手,继续出神去,那红枣已经燃尽,屋子里的甜香味逐渐淡了,邹仪吸了吸鼻子,兀地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药材味!

  在他嗅到的下一秒只见窗被撑起大半,一个长得酷似弥勒佛的光头跳了进来。

  常人的身体都是三段式:脑袋,脖子,躯干,但东山大师显然不同凡俗,他那天赋异禀的肥肉把中间的脖子给缩掉了,但就这样还是一点儿没影响到人家的身手——不能比一只猫更轻了。

  东山迅速回头关上窗,这才把怀里的药材同账本取了出来,在桌上一一摊开。

  东山低声道:“这桃源村里药堂共三家,大夫十名,外有独医两名,有关迷药的都带来了,本来该早些回来,但有几个死活不肯给账本的,我便挨到他们打烊从店里偷了出来。”

  邹仪当初被青毓拐走的时候身边甚么药材都不曾带,连根针都没有,这时乍一见到这如流水般摆满一桌的药材,欣喜的摸来摸去,青毓啧啧两声,阴阳怪气地道:“邹大夫注意些,哈喇子要淌下来了。”

  邹仪翻了个白眼,美人翻白眼也翻得赏心悦目,他转向东山道:“干得漂亮,这些医师咱们尚且不熟,不必撕破脸。”

  青毓忙插话道:“这是自然,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师弟能差么。”

  东山十分惶恐的瞥了师兄一眼,怀疑他不在的时候邹神医给师兄吃了一剂“温柔药”,才能让那千年狗嘴吐出一颗象牙来。

  他将几本厚厚的账本递过去:“抓紧看吧,明早放回去,要实在看不完我明晚再偷出来。”

  邹仪道:“不必,翻近两个月的记录就好。”

  于是三人一人捧一本账本,挑灯夜读。

  邹仪看得头昏眼花,那些方块字看久了就从纸面上浮了起来,成了灵活扭动的一团蛇,他看到哪儿它们就扭成一团,非得他细细掰开了才能瞧个分明。

  他一面揉着额头一面想:要是当年考功名的时候也这般用功,也许早中进士了。

  却听东山忽的叫了一声,忙又捂住嘴,脸上两团白花花的肉却止不住的抖动。

  他说:“你们快看这个!”

  两人将头凑过去,神色俱是一凛:那账单上写的赫然是老夫人的名字!

  青毓瞧着这白纸黑字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邹仪看了眼药名,金蜜丸。东山将金蜜丸递给他,是一些小米大小的褐色小丸子,他嗅了嗅,又将其碾碎,观其形色,再伸出舌尖蘸了些尝了,嘴里品了半响忽然一把抄起毛笔,将药方一气呵成的写了下来。

  他一面吹着半干的墨迹,一面听东山惊奇连连:“邹大夫,真这么神啊?你这就知道药方了?”

  邹仪不要脸的点头:“这是自然,毕竟我可是江南第一神医。”

  江南第一神医刚吹嘘完自己,青毓却忽的道:“给老夫人开方子的是谁?”

  邹仪往前翻了翻:“黄大夫。”

  他一抬眼,飞快的和青毓打了个照面,青毓那双乌黑的眼珠子平常总似雾里看花瞧不分明,这时候却奇异的心有灵犀,看懂了神色。

  东山一愣:“之前给三小姐验尸的也是她。”

  “接生的也是她,”邹仪飞快地说,“看来她是老夫人极信任的人,也许这份信任是因为两人共享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自然是三小姐。

  然而青毓歪头盯着野鸳鸯片刻却道:“不对,三小姐已经死了,可是你看最新的购买记录却是今天,人都死了,烧成这样一块黑炭谁都看不出甚么,秘密都已经入了土,她们还要维系甚么关系?”

  “也许是延续之前的某个承诺?”东山问。

  邹仪看着白纸上扭成一团的墨蛇,那蛇他盯得愈久,它便愈浓,而白纸却愈淡,到最后简直成了透明,几个字像是浮在空中似的。

  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敲着账本,忽的道:“许是做了假账,东山拿到的是假账本。”

  东山是听过假账这回事的,现今做生意的大抵都要准备两本账簿,可是——东山说:“邹大夫你有所不知,这桃源村不时兴咱们那一套,也没有朝廷官府,只有那三大德高望重的家族:陈、杨、王家派人维持一般秩序,每年上供给它们的钱都是固定的,做假账有何意义呢?况且也没有人查过账,我向他们讨账本的时候都吃了一惊,说是细算已经十年不曾有查过,桃源村村民品性善良,大多自律,这记账虽三大家族不曾要求过却是各自默认的,一是为计算盈利亏损,二是若出了甚么抓错药害死人的事能有迹可循。”

  青毓听他唾沫横飞了半响,见他好不容易停下,抹了把沾满唾沫星子的脸。他这一抹脸就像变脸似的,原先还算平和的面孔此时嘴角一扯,眉毛一扬,乌黑的眼眸子滴溜溜一转,转出一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轻蔑。

  青毓道:“哦,善良自律?既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怎地死活不肯给你账本倒要叫你做回梁上君子?”

  东山想说甚么,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将东山的话压了回去:“因为我们是外乡人吧。因为外乡人易扰乱民心,易动摇根本,所以就该杀?还杀的如此理直气壮大义凛然,好像我们不洗干脖子等着就是千古罪人似的。

  甚么善良,甚么自律,甚么怡然自乐的桃源村,不过是群自欺欺人的家伙罢了,扯着一方世外桃源的遮羞布,熟不知在脸上摸两斤粉也遮不住他们的心黑!”

  邹仪扯了扯他的袖子,递过一杯茶来:“你就不渴吗。”

  青毓接过,仰头一饮而尽,东山在旁讪讪半响,直到手指被热乎的瓷杯碰了下才回过神,他一低头就见邹仪看着他,挑着眼睛,那双极占便宜的桃花眼露出一抹春风似的笑意。

  他道了声谢接过,却只是捂手:“师兄你别生气……我也只是听他们自个儿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青毓叹了口气,语气缓下来,敲了敲师弟的大脑门:“我知道不是你的意思,你虽呆了点但也不至于这么傻。不过无论如何,你一路上多看多想,切不可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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