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美貌平山海(30)
鸢曳瞧了瞧肩上的伤口,方才躲得快,所以并不严重,只是皮外伤罢了。
草草止了血,他在鲛人面前蹲下身,抓住了鲛人的手腕,鲛人还欲挣动,鸢曳指尖簇火,悬在它额头上。
“想死?”鸢曳冷冷地问,琉璃似的眸子如同在看死物,若说之前还对它有几分作为东海生灵的怜惜,经过方才一番争斗,也只剩恼恨了。
鲛人睫尖一颤,认命地垂下脑袋,默默离鸢曳的手指远了一些。
鸢曳细白的手指搭在它手腕上,一试便知,它的鲛珠叫人取走了。
没了鲛珠,它便无法化作人形,力量减退,织绡、育珠的能力也随之消失,只能被囚在这一方湖水中等死。
“你的鲛珠是被谁取走的?”鸢曳问道。
鲛人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它摇了摇头,不发一语。
“为什么攻击我?”鸢曳见它不答,换了个问题,抬起它的下巴,睨着它问道。
鲛人的獠牙动了动,最后还是静了下来,它眼睫低垂,指尖颤了颤。
“我恨你。”出口是极其轻灵的女子声音,如同昆山玉碎,若是这样一把嗓音发出歌声,定然能使人沉溺其中,听她命令。
鸢曳早就能免受鲛族蛊惑媚术,这只鲛人的声音并不能迷惑他,但却与记忆中重合了。
鸢曳听了出来,先前的猜想并没有错!
“你就是陵玉,对吗?”
鲛人的嘴唇紧紧抿起来,极其痛苦,但还是点了点头。
“为什……”鸢曳想了想,忽然明白了过来,“是因为那一天我没能把你带出东海吗?后来我去鲛族找过你,他们说你嫁人了……”
“胡说!”陵玉大声打断他,鲛人的眼泪即为珍珠,而没了鲛珠的陵玉,眼泪只是一串串浅蓝色的水流。
见鸢曳面露惊愕,她凄凉一笑:“你不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
你是东海最尊贵的龙族,是龙族千恩万宠的小殿下,你怎么会知道一只东海最低贱的鲛族的命途。
“我于你……也不过是个玩/物……”陵玉的眼角不断有浅蓝色水流氤氲,鸢曳知道,她一直在哭。
“不是的,”鸢曳一直拿她当幼时玩伴,是除了父兄母神以外,在东海最亲近的人,他伸手想碰碰她的脸颊,像小时候那样,“……我拿你当朋友。”
陵玉听到“朋友”二字,露出一抹讥笑,她双臂撑着地面,竭力坐了起来,挥开鸢曳伸过来的手。
“朋友,哈哈哈哈哈——”陵玉又笑又哭,状似疯魔。
“陵玉……”
“我不配。”陵玉止住大笑,她嘴角微翘,眼神淡漠,“小殿下,我真的不配。”
“你忘了吗?那颗珠子可是我拿走的,”陵玉用手摸了摸后背的灼伤,疼得一哆嗦,“东海负我……我便拿走那颗护着东海的珠子,你负我,我就要你死!”
“……到底发生了什么?”鸢曳看着昔日的友人如今用怨毒的眼睛盯着自己,心中十分难受,实在想不通她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尊贵的殿下,您可别嫌恶心,”陵玉扶着残败的家具站起来,缓缓道,“那次你带我出逃东海,被抓回去后,你哥哥就把我送去南湾了。”
“当时我想,南湾就南湾吧,也不过是采珠织绡,累点而已……”陵玉想到什么痛苦的事,眼角又飘出泪滴,“可你知道吗?小殿下,你大哥送我去南湾不是当壮丁的!他让我去做妓!”
陵玉浑身发抖,双眸紧闭:“不,不是妓,妓还能赚钱,而我不过是那群鱼虾的消遣,一个被来回磋磨的玩意儿……”
“我是鲛族公主啊……”陵玉语音颤抖,“为什么?为什么鲛族就低贱成这样,连公主都要去做妓?!”
“陵玉……”鸢曳心中窒然。
“你方才问我,谁取走了我的鲛珠……”陵玉陡然睁开眼,里头又是讥讽和淡漠了,“是我自己啊殿下,没了鲛珠,就没有双腿,你说他们还能从哪里插进来呢?哈哈哈哈哈哈——”
“陵玉……”鸢曳神情震惊,面色苍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那颗珠子很重要,”陵玉冰蓝的眸子仿佛结了冰,冷寒的彻底,“就是因为这样,我,绝不会告诉你它的下落!”
言罢,她竟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柄冰剑:“我恨你们!”
“不要!陵玉——”鸢曳纵身来夺,终究晚了一步。
深蓝色的鲛人血液在湖水中慢慢荡漾开,荧珠落在角落里幽幽发光,一室的狼狈中,美丽的鲛人从空中缓缓下沉,柔顺的蓝紫色长发缠着冷白的指尖,冰剑被手指无情送入胸膛,背上的灼伤仿佛朵朵交织盛开的彼岸花。
鸢曳接住陵玉的尸体,轻声说:“对不起……”
·
祸斗赶到崖底的时候,鸢曳正坐在湖边的一块巨石上,神情恍惚。他怀中抱着一件似鱼非鱼的东西,满手都是蓝色的黏腻液体。
“这是……鲛人?”祸斗出声打破沉默。
“嗯。”鸢曳摸了摸陵玉的头发,听到祸斗的声音,一滴泪水终于滑落眼眶,哽咽道,“她是我的朋友,我没保护好她。”
祸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将鸢曳的脑袋轻轻摁在怀里:“你很好,不是你的错。”
鸢曳闻言哭的更凶,哭得眼眶发红了才停下来,将方才的事都给祸斗说了一遍。
“我似乎总在你面前哭。”鸢曳有些不好意思。
祸斗用巾帕蘸了些湖水,给鸢曳擦了擦脸:“我希望你只在我面前哭。”
这话有些暧昧,鸢曳从前听不觉得什么,现在脸却要红一红了。
“碧络珠的线索断了。”鸢曳皱眉道,“那个人能利用陵玉的仇恨,定然对东海很了解。”
祸斗附和地点头:“现在流通的族类图谱中,是没有东海之域的,能知道鲛人一族……肯定是看了密卷。”
“不是天族就是蛇族。”鸢曳叹气。
“应该不是蛇族。”祸斗说。
鸢曳疑惑地抬头:“为什么?”
“方才听说你到了西边峭壁,看云觉的反应,并不惊慌,似乎不知道这下头还藏着这么多东西。”祸斗心机地没说云觉的担忧和焦急。
“那人利用完陵玉,为什么要将她藏在蛇族呢?”鸢曳的影子倒影在湖面上,一阵风吹过,满地的鸢尾与衣袖齐飞。
祸斗怔了怔,旋即回答道:“是为了嫁祸。”
“纸包不住火,最好的方法就是在火烧破纸前,将它们一股脑扔远。”祸斗接着说,“蛇族覆灭,对谁最有好处呢?”
天族与蛇族同气连枝,不会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
除了天族,还剩谁呢?
鸢曳思忖片刻,看着祸斗俊朗的侧脸,突然想到了:“不,蛇族不会覆灭。”
“嗯?”祸斗眨了眨眼。
鸢曳脸颊微红:“这局是早就布下了的,那时候,东海跟泑山……还没、还没这么好,凭一个破败的东海,自然不会有将蛇族覆灭的能力,充其量,也就是逼迫蛇族换个帝君。”
祸斗被他说的心尖一动,牵起鸢曳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不是东海跟泑山好,是我跟你好。”
“是的。”鸢曳坦然看着他,脸越来越红也不肯移开视线。
一瓣淡粉色的桃花从树梢掉落,堪堪落在鸢曳嘴唇上。
祸斗抬手为他轻轻拂去花瓣,带茧的指腹有意无意擦过鸢曳的嘴唇。
像是星火燎原,酥麻感从唇瓣传入心尖,连带得整个人都是一颤。
“我可以……”祸斗指尖微颤,托着鸢曳的后颈,“亲你吗?”
“你……你亲吧。”鸢曳眼睫低垂,任由他强硬地抵住自己后颈,乖乖抬起下巴。
一树桃花,一地鸢尾,湖面澄净,映照出二人纠缠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长长(挺胸)
第35章 碧络珠11
騩山石道上, 几个宫卫正收拾残局,玄色地面上躺着的青灰色的羽箭,箭尖锋利如针,淬着剧毒,他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一名宫卫不慎被一块碎石头绊了一下, 跌下去的时候手掌撑地,左手拇指摁在了一枚箭尖上。
他当即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旁边另一宫卫见势不好,手起刀落, 将他的拇指剁了下来。
断指宫卫浑身冷汗, 给自己止了血:“谢、谢谢卫长。”
“小心些,你先回去休息吧。”卫长吩咐。
“是。”
话音刚落, 前头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卫长!快来看。”
卫长走过去的时候, 就看到玄色的长阶上躺了一个身着宝蓝色衣衫男子, 他脸颊上有两团潮红, 嘴唇却异常苍白,在他旁边有一截断腿——是从他身上断下来的。
“是夜寒殿下!”
卫长惊呼出声。其他人不认得夜寒,他却是在议事时见过夜寒的。
“殿下?殿下?”卫长轻轻拍打夜寒的脸颊, 他只是皱着眉, 呼吸灼烫。
先前祸斗给他点了止血咒, 所以血流出来的不多,但是伤口一直曝露在外,如今已经溃烂, 因此发起了热。
他手里紧握着一支毒箭,看模样,就是射入他腿中的那支。
卫长怕他再次伤到自己,攥住他的手腕,想把他手指撬开取出毒箭,却发现他即使昏迷,拳头却攥的极紧。
“快将殿下抬回去!叫蛇医来!”
·
篱清近来一直在天界静观其变,听闻云觉将鸢曳偷抢到蛇族尚有些高兴,又听说祸斗为救鸢曳,在蛇族大打出手,心中生出几分担忧,但是听说祸斗只是打伤云觉,并未一把火烧掉蛇族,心中稍安。
便乐滋滋陪天衡下棋,云觉重伤难以处理蛇族上下事务,等过几日,事务堆积,必定会引起不少乱子,到时安插在朝中的人手会上表请求暂时移权,那时自己再做个勉为其难的样子暂且接手。
蛇族的大权,就顺理成章地到自己手中了。
寒玉棋子敲击桌面的声音将他唤回神,天衡温润如玉,嘴角噙着一抹笑容坐在他对面。
“傻笑什么?”天衡吃他几颗白子,“你快输了。”
“我笑我那哥哥真傻,不该他碰的东西偏碰,这不,被蛰了手指。”篱清笑着落下一枚棋子。